李潇只慌了一瞬,紧接着捞过床边衣服换上,再帮她穿好。
他冷脸做这一切,尽管情绪压抑得再好,可毕竟初为人父,心底的紧张是掩饰不住的。
姑娘的状态比他想象的要好。
陈蝉衣只是开始宫缩,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最初宫缩远没有正式生产疼痛。趁她还有力气,李潇喂她喝了点瘦肉粥。
她还说想吃蛋糕,他抱着她准备开车去医院,她也不肯,要自己下来走。
出门换了件特别漂亮的小外套,浅浅的紫色,还准备了根自拍杆,对着电梯镜子臭美了好久。
看起来半点不像是要去生宝宝,倒像是去春游。
她自己还呼啦啦转个圈:“吃东西去咯。
看起来特别高兴。
怀孕那段时间,老爷子管得严,忌口严重,导致她前几天就在绸缪,生产那天究竟吃什么好东西,还列了个清单。
产前各项指标检查都正常,宝宝胎位也很正,医生没让剖宫,她自己也想顺产。不用打麻药,就可以多吃点,她还挺期待。
李潇捏住她手腕,陈蝉衣抬起眼睛。他掌心怎么一层薄薄的汗啊。
“你紧张啊?”
他没吭声,偏头有些无奈看着她。
早两个月他就开始紧张了,她又不是才知道。
陈蝉衣心态可好了,自己还背了个小兜兜。她的兜兜里都是她宝贝,不让他背。
陈蝉衣摸摸,从小布兜里摸出个小镜子,还有根口红:“你等会儿再紧张。”
她对着镜子美滋滋涂:“我先化个妆你再紧张。”
李潇无可奈何。
最后只好帮她举着镜子。
“感觉这个色号,不是很衬我今天衣服啊。”小姑娘凑近镜子,嘟嘟囔囔,“我今天要化那种,大病初愈白月光......这个颜色有点浓。”
她很认真抽出张纸,把口红卸了,又翻布兜兜半天,重新找出一支。颜色质地都很清透,像是粉嫩的西瓜汁。
“这才对嘛。”小姑娘捧着脸欣赏,眼睛都弯弯的。
李潇深吸口气把镜子收起来,直接把姑娘抱上车,他揉揉她温软的发,替她系好安全带:“乖一点。”
察觉到他是真的焦虑,不是和她在玩笑,陈蝉衣把布拉起来,乖乖巧巧坐好了:“哦,你慢点开车哦,不着急。”
然而怎么可能不急,只是他到底做事稳当。
李潇想把她抱去楼上,她还是想下来走,最后他叹息妥协,扶着她慢吞吞上了楼。等办理好住院手续,主任医师就来做胎心监护。
然后就是持续性规律宫缩,等待生产的间隙,李潇给她喂东西吃。
她肉眼可见得越来越虚弱,原本还算活蹦乱跳,高高兴兴自己玩自己的,拍vlog剪视频玩。
后面手机扔给他,痛得不想讲话了。
李潇心疼又好笑:“还帮你拍吗?”
她抿抿唇,有点委屈:“我花了吗?”
其实没有,只是小姑娘眼睛红了,模样很可怜。李潇说:“没花,漂亮着呢。”
陈蝉衣心情好了点,想想说不定生宝宝就这一次,还是小声嘟囔:“那你拍,拍好看点哦。”
李潇笑道:“好。
城市万籁俱寂的夜晚,远处灯火星星点点温柔亮起,她被推进产房。
整个过道都安静了,舒家人在南京没来,只有舒喻好动,紧赶慢赶过来了。
舒喻叉着腰喘气,看对面男人背倚靠着墙。
他垂下的眼睫遮住情绪,大半副身体隐在夜的微光里,那双常年漆黑深沉的眼瞳,低垂望着地面,无声无息。
舒喻叫了两声“姐夫”,他好像都没听见。
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氛围安安静静,周遭的一切都凝固起来,变得与他格格不入,男人在黑暗中,高大宽阔的身形,有瞬间渺小而虚无。
尽管看不出任何表情,还是他以往冷漠疏离的样子。
可舒喻心里微怔,就是明白,这个男人一定比谁都着急。
后来是护士先出来的,怀里抱着个襁褓,很柔软。
她隔着口罩笑:“恭喜呀先生,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千金,宝宝很健康,各项指标也都蛮正常的。”
舒喻惊得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看看我看看,哇!我是舅舅啦!”
小婴儿浑身红彤彤的,就那么一点点大,安静睡着觉。她好软,好小,舒喻觉得比他鞋码都大不了多少。
可是他不敢碰,宝宝看上去好娇嫩脆弱,他搓了搓手指,从前的混世魔王,头一回看见外甥女,竟然连戳戳小脸蛋的勇气都没有。
他洗过手了,可是刚刚坐了那么久,肯定又脏了,这样戳宝宝软嫩的小脸,会不会不太好啊?
舒喻好紧张,呼吸都放轻了。
可是本该最紧张的那男人,到现在都没开过口,甚至也没走过来。
舒喻抬起眸,看见墙角深处,那男人还站在那里,他穿熟悉的深色外套,仿佛要和夜色成为一体。
静了很久,舒喻才听见他声音:“她呢?”
她为什么不在,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出来。
喉咙嘶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护士说:“睡着啦,生产太累了,在休息,一会儿就推出来了。”
男人紧绷的神情一瞬间松动,肩膀跟着坍圮下去。
像是终于缓了口气,胸膛起伏,李潇唇角扯了扯,隐约露出丝从生产开始,就未有过的笑意。
很寡淡。
他闭了闭眼睛:“好,多谢,麻烦了。”
护士把孩子抱过去,教他怎样抱:“不要太用力,要护着宝宝的脑袋,左臂膀托着孩子的背,嗯,右手这样.....”
或许是早就在心里练习过很多遍,李潇很快就会,动作驾轻就熟。
他真的太小心翼翼了,仿佛怀里的不是新出生的小婴儿,而是什么易碎品,是稀世宝贝,晨起树梢的露珠。
吹口气就能碎了。
舒喻向来疼小辈,他姐姐的孩子被他当心肝宠,可是若论耐心细心,远不及眼前这位。
那时候天微微亮了,折腾一夜,天边逐渐亮起朦胧的鱼肚白。
李潇眉眼温和,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宝贝柔软的脸颊,一戳一个窝窝。
她好像有意识,醒了,脑袋朝向这边,安静吐了个泡泡。
他抿唇,眼眶一瞬间潸然。
关于这位小公主大名,是她那常年没啥文化细胞的爹,捧着辞海、诗经、离骚,总之很多很多书,一篇篇翻阅取来的。
是叫“李思沅”。
出处则是屈原的《九歌?湘夫人》:“沅芷兮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陈蝉衣还在住院观察的时候,就非常好奇问过:“那为啥不叫‘思澧''?”
李潇合上诗集:“太生僻了,可能别人认不得。”
“可是沅''也有好多人认不得呀,都不会读呢。”
她说得挺有道理,然而娃爹很平静:“也要为她考虑,叫思澧,笔画得多少画,考试能写得明白吗?”
再说了,万一小朋友被罚抄名字,这得抄到猴年马月。
陈蝉衣险些笑死,翻个身和小宝咬耳朵:“你爹好不解风情。”
小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丝毫不知道名字这种大事被敲定的重要性。粉嘟嘟小脸扭到一边,吐个泡泡,继续睡了。
其实舒家都觉得小宝名字很好听,意境也很美,特别适合女娃娃。
尤其是舒喻。
舒喻一直认为自己名字是整个舒家最好,一个“喻”掷地有声而含义深刻,他可喜欢了。
现在小外甥女出生,大名儿又这么讨喜。舒喻简直爱不释手,经常要逗她,不是戳戳脸,就是捏捏胳膊:“以后你就跟着舅舅混了。”
小宝听不懂,大眼睛眨巴看着他。
可爱死了,身上又奶香的,舒喻埋头就想吸。
陈蝉衣赶紧把小宝抱起来:“不给吸,一会儿你就给她弄脏了。”
舒喻多冤枉:“怎么可能啊,为了吸她我现在坚持每天都拿沐浴露洗三遍!”
陈蝉衣才不信呢,哼着转身走了。
家里吃饭,舒世杰忽然提道:“诶,可是小沅还没有小名啊,给她取个小名吧?”
取小名有个说法,不只是方便好叫,也是带着点祝愿平安的意思,太独特突出的名字,命格担不住,就得遭罪。
舒羡之觉得这事很重要,也颔首表示赞同:“给取个小名,不用多特别,取个寻常点的名字,让小沅一辈子都顺顺利利就行。”
舒家热闹,餐桌上就七嘴八舌说起来了,提议什么的都有,都是女孩常见的用字。大家都很喜欢小宝,想尽好名字,想给小姑娘最佳祝愿。
最后选来选去,也没决定。
孩子的小名,还是得爹妈来取才好。
大家都眸光看过来,李潇放下筷子,淡淡抬起眼,嗓音含笑:“其实我想过了,就叫圆圆好吗?团团圆圆的意思,和她名字也同音。”
舒世杰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好!还同音,寓意也好,女孩儿都是家里宠着的,对她哪有要求,顺遂平安快乐,就最重要了。”
舒羡之和殷春梅也觉得不错:“你和月月喜欢就行,叫圆圆挺好的,听着就美满柔韧,有福气的。”
暖春夜的风并不凉,陈蝉衣指尖搭在桌沿,望着还在襁褓里的小丫头弯唇。
她心里微不可察带上几分真挚的温柔:“圆圆,你有自己的名字啦。
这回小姑娘听懂了,咯咯笑出声,舒家餐桌上也跟着笑。
那个春天对于他们来说格外不同。
思沅一天天长大,从襁褓里闭着眼睛赵奶喝的小婴儿,逐渐变得毓秀漂亮,脸颊莹白温软,半点不见曾经红彤彤稚嫩的模样。
她眼睛很像妈妈,是李潇曾经梦里,忘不掉一双柔情似水的杏眼。
她长长了头发,小胳膊小腿也发育得健康,唇瓣嫣红,她爸爸抱她晒太阳,她还会冲着他笑。
温柔的四月,李潇第一次知道,他当年曾经许愿种下的幸福,原来真的在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