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强盗?”听到这个消息,贺老夫人与江盛藻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前来禀报的是金陵府壮班的捕头何山寒,他带领一班捕快与帮闲,亲自在濯园查探了半天,最终在午间之前赶回来禀报。
“属下去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救火兵扑灭,濯园损失惨重,成了一个空壳子。宅子里的仆人原就不多,此时跑的是七七八八,只有一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小丫头,说是半夜的时候,一伙强盗闯了进来,四处搜罗值钱物事,大概是没搜到什么值钱的,一
气之下放了火。"
此时江惟修已然赶回上京城,家中做主的是江盛藻,他此刻神情如冰,方才一瞬间的惊诧过去,心情慢慢沉稳下来。
“事发之时,濯园里都有谁在。
“属下提审了那个丫鬟,说是深夜时分,都睡着了,火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贺老夫人又气又急,拍着手问人呢,“卫琢人呢?是死是活,我得见人!”
江盛藻挥挥手,叫人把那个死里逃生的丫鬟提上来。
午后困懒之时,吓得瑟瑟发抖的弦儿跪在了一枝园的正厅里,哆哆嗦嗦地说起了昨夜的事。
“卫大家半夜迟迟不睡,奴婢前去劝她,岂料有人从后劈了奴婢一掌,奴婢就此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濯园就起火了。”
“事发时,圆姑娘可在?”贺老夫人急急地追问。
弦儿茫然地摇了摇头,“傍晚时,姑娘就回去了。卫大家还赞她勤学谦敏,约定了明日上课的时间。”
“奴婢再醒来时,就在濯园外躺着,听说,是和凤镇巡检司的官差把奴婢救出来的。”
卫琢生死不明,濯园毁于一旦,园子里的仆人也都跑的跑,散的散,很难相信这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而江月圆,怎么就那么巧,在事发之前就走了呢?
再有,依约接受训导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很难叫人相信江月圆同此事无关。
江盛藻沉吟良久,叫金陵府的捕快继续追查,正厅里只余下了母子二人,相对无言。
“为娘早就说过,这孩子是个灾星,走哪儿把灾祸带到哪儿,连她娘都教她死了,还妄图毁了一枝园百年的声誉,亏好把她赶出了一枝园,不然咱们家迟早毁到她手上。”
江盛藻回想起前日与卫琢的对话,试图在其中发现一些错漏,却始终没有头绪。
“此事同阿圆脱不开关系。小小年纪,就知道拿子虚乌有的未婚夫来虚张声势,这胆量不小。”
“她娘生前就不检点,女儿岂不是依葫芦画瓢?儿啊,也许你的怀疑是对的,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江家人的做派。”
“别说了。”江盛藻冷下脸去,站起身,“儿子叫怀霜走一趟六桂村。”
“她管什么用?原以为对你几十年痴情,嫁进来能把一枝园操持起来,如今家里家外的,还不如你二弟妹能干。”贺老夫人咕哝着,“也就在阿圆这件事上有点用处。”
江盛藻不言语,想到父亲临行前交待他的事,不免头痛。
“国丧已过了六个月,儿子看上京城也没什么悲恸的气氛了。陛下又开始寻欢作乐,东宫闭门不出,毫无动静,四皇子子凭母贵,势头强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赶紧收服阿入宫,两头抱一头,总不至于颗粒无收。”
“国丧国丧,死的究竟是什么人呢?”贺老夫人始终对此事充满好奇,谈及此都要多说几句,“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能叫陛下上朝时哭起来,这人究竟是谁呢?”
江盛藻劝母亲不要再琢磨这件事,躬身告退,往氏住的院子去了。
濯园失火的事,只是金陵江家每日里的一点乐子,女眷们不关心,男人们则只在意如何向上钻营,如同上京城的江家家主江惟修。
他今日入宫请示黄河洪灾事宜,陛下撒不开抱着唐贵妃的手,他只能佯装不察,面色不改地请陛下批阅,快要结束这场酷刑时,谢皇后来了。
他顿觉今日是来历劫的。
唐贵妃,是四皇子的生母,谢皇后,是陛下的黑白无常催命符。
大梁皇帝李嗣烈,是个混账玩意儿。
这是谢皇后当着满后宫,公然骂出来的,李嗣烈当时气的砸烂了整个坤宁宫。
谢皇后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待他砸完喘气时冷笑道:“限你三天,给老娘复原。”
三天后,李嗣烈真给皇后复原了,一样不差,还多了些珍稀至宝的摆件。
谢皇后来验收时,三下两下把多出来的摆件给砸了。
帝后两个人,闹的最僵的时候,曾经一年没有打过照面,一年之后当时才两岁的太子在御花园啃桌角、吃泥巴,李嗣烈提着太子就去找谢皇后了,帝后两个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年轻的夫妻很容易吵架又和好,年纪再大些,好像突然你死我活了。
江惟修不敢在乾清宫中多待,一路思虑着出了宫,在宫门前遇上了正下马的四皇子。
四皇子名唤李元?,他今年只得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样子,他的母亲是曾经宠冠六宫的唐贵妃,他子凭母贵,不仅封了赵王,一直受到皇帝的重用。
他在宫门前看到了江惟修,甚是有礼地颔首,询问了几句朝堂之事,这便打算离去。
江惟修却踟蹰了一下,向四皇子散发了善意,“......臣从乾清宫中出来,皇后娘娘正进去。”
四皇子岂不知他的深意,笑着说道,“本王去柔仪殿。多谢辅臣。”
江惟修拱手离去,四皇子提脚慢行,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低声问身边的心腹太监,“坤宁宫娘娘,还不肯放过父皇?”
“照娘娘跟陛下打架的频率,人估摸是真没了。”邱太监把话说的熨帖,足够让四皇子兴奋,“半年多没有露面,连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多半是真的。”
“父皇前些日子还说起他的行踪,跟真的一样。本王真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帝皇心,海底针,等闲捞不着啊。不过百姓疼长子,天一爱幺儿,显然王爷更得圣心。”邱太监极小声地奉承道,“奴婢听说,陶家暗地里,都开始给自家女儿谋退路了。”
这话踢进了四皇子的心里,他的脚步越发轻松,想着不能去乾清宫触霉头,索性去御花园里转一转,这便转了方向走了。
仙鹤从云海浩瀚的天宫向人间飞去,飞到南方的山脉,一头扎进,无想山便多了几道飘渺的云烟。
月圆心无旁骛的睡了一整个白天。
昨夜她与燕覆彻夜在一起,晨光微曦时,才回到家补眠。
耳边是雪藕与葛婶子闲聊的声音,月圆歪在枕头上听了一会儿,听到葛婶子自嘲地说起昨夜的误会,免不得偷偷一笑。
落晖从东窗挪移到门前,一道并不刺目的光,里头映着两个并着头的人影,这样的光景可真好啊,过一辈子都成。
大概是听到了屋子里偷笑的动静,雪藕湿着手走进来,向着自家姑娘一笑,她知道月圆想知道什么,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来。
“没人找来,也没什么动静。万木春早上叫人传了个口信,说整个宅子的仆人都不见了,金陵府的捕快来查了一夜,都查不出任何线索。也是,全烧焦了能有什么线索呢?”
“万木春说,姑娘就咬死了傍晚离去,后面的事一概不知就好。”
“他的胆子可真大啊......”月圆自言自语着,“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还记得万木春第一回到家里来,说金陵城里的监牢,跑了一群死囚犯,他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雪藕就装模作样地抖了两下,一脸惊喜,“万大哥要是知道燕家郎君是死囚犯,岂不是会两眼放光?他做梦都想飞黄腾达做大官??"
月圆也发了一会愁,她从床上起身坐起来,收拾洗漱过后就出门往山上望,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雪藕端了一碟子酒酿饼来,自己也啃了一个,递给姑娘一个。
“晌午的时候,萧员外忽然送了一碟子酒酿饼来,说是从金陵城里才买回来的,我一摸还热乎着,可惜姑娘还在睡………………”
月圆听着,手里的酒酿饼都不香了,追着问雪藕,“只有萧员外一个人?燕覆不来?”
“他才劫了姑娘出来,再冒头不好吧?”雪藕在门前的椅子上晃着腿啃酒酿饼,像个快乐的小松鼠,“燕家郎君可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月圆想着昨夜苦楸树下的夜谈,奔回去看枕边的花椒木戒尺,心里有些隐秘的欢喜。
她拿着酒酿饼往山上去,过山溪,上山道,路边叽叽喳喳交谈的虫子和鸟儿被她惊动了,一起跳出来骂骂咧咧,月圆却越走越开心,甚至还随手捉了只蝴蝶,手一翻,蝴蝶掉了一层屑,哎呀!是蛾子。
到了山房门前,那只小灯还在转,不论昼夜,不知疲倦。她推开篱笆门,天就一瞬暗下来,很合时宜。
萧员外在檐下伺候着,见她来了,笑呵呵地唤了她一声江姑娘,月圆却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些勉强,奇怪地看了看他。
“萧员外,你不高兴吗?”
萧固就顺势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
不高兴,出了昨夜那样的事,他怎么能高兴起来。
主人来无想山,分明是为了隐匿身份,原本计划的天衣无缝,可这计划之外的江姑娘却把一切打乱了。
一桩事一桩事的出,起先还只是无关的小事,他动动嘴巴,使些银钱就能解决,可昨夜主人竟然自己骑着马强闯民宅,还把江姑娘给掳走了。
动静惹太大了,他只好动用了人手,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濯园给烧了。
分明心里存着些怨怼,可此时面对着江姑娘这张可亲又可爱的脸,他又说不出埋怨的话,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奴可太高兴了,高兴地褶子都多了两条。’
月圆就真的走过去,看了看他眼角的皱纹,认真地说,“说真的,你很适合有皱纹,显得整个人都很有派头。”
好了,这下萧固更说不出抱怨得话了,他动了动嘴巴,想笑又觉得不雅,只好呲着牙说道:“好了姑娘,我家主人刚起身在沐浴,姑娘可别进去。”
月圆闻言就把脑袋往里探了探,果真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她摸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萧固的身边,一只手乖巧地搁在膝上,另一只手则举着酒酿饼小口吃着。
“香吧?”萧固一脸哀怨,“老奴排了一个时辰的队,两条腿都在打颤。”
月圆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谢他,她弯眼笑,谢谢的很真诚,“你买的酒酿饼很好吃,是金陵城最有名的米粮店亲制的,萧员外可真有品味啊。”
萧固就很矜持地笑了。
“萧员外,你家主人在南方住的习惯吗?有没有去上京的打算?”月圆同他闲聊着说,“我有个在上京的朋友,她邀我离开金陵,去上京里见见世面。”
萧固又鄙夷地笑了,“什么上京的朋友?姑娘的未婚夫婿?”
“我也不问你,我要问燕覆。”月圆不知可否,把酒酿饼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他说喜欢我。”
萧固冷冷地笑了,冲着室中嚷了一句,“主人,姑娘要去上京城嫁人。”
室中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有水泼洒的声音,燕覆的声音在其间响起,带了点湿润的意味,“我知道。”
月圆得意地看了萧固一眼,站起身,往室中走去,“我上山的时候,捏了一只飞蛾,手上有很多粉粉,我要进去洗一洗手。”
萧固大惊失色,站起身拉住了月圆,“姑娘,我家主人在沐浴。”
月圆点头,“我知道。”
“沐浴就是洗澡,就是人脱光了用水湿身子??”
月圆说我知道,眼神里还带了点疑惑,她认真地和萧固解释,“我每晚也洗澡,我知道要脱衣服。”
萧固眼神里就全是无奈,“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啊!”
“不亲。我眼睛不乱看,就只洗手。”月圆径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果真目不斜视,“他喜欢我,说不得以后还要成亲,住在一个屋子里,到时候我若强行要求他洗澡给我看??”
她的眼前一片烟水气,茫茫之中有人拎起了她的后颈衣裳,抓小鸡似的把她丢了出去。
“你觉得这个要求合不合理?”
先是脚步声,接着是燕覆的声音在帘子内响起。
月圆拨了拨额前被氤氲而湿的发丝,理直气壮地向着帘子里说着,“合我,我提的要求都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