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踏破,地砖被踩碎裂的濯园,今夜格外安静。
弦儿看不下去,在外院想了半天,最后叫人找了几块板子, 先勉强把大门挡上, 好叫今夜不至于府门大开,又吩咐仆妇们打扫碎枝碎叶,这才匆匆往正院赶去,刚踏进正院,就见卫大家坐在庭院里,面色惨白,神情颓然。
弦儿以为卫大家是被方才那纵马之人吓到了,忙上前蹲在了卫大家的身边,安慰道:“大家,没事了,也不知道是江小姐什么人,怎能如此蛮横?"
她略有些心虚,又有些歉疚,见卫大家依旧缓不过神来,急得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初夏的天,卫大家的手竟冷的像冰,一点温度都没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怎么了?”她推一推卫大家的手臂,见她毫无反应,甚至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弦儿慌张起来,急切道,“大家,不过是一介武人,不值当生这么大气,大家将此事上报给抚台大人,自有江家人来处理,同主人又有什么相干?”
卫琢木然地将视线转到弦儿的身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反握上弦儿的手,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嘴唇微颤。
“怎么会......”她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问弦儿,“怎么可能,我分明……………”
弦儿是卫大家来到金陵之后才买的丫鬟,并不了解卫琢从前的经历,此时见卫大家这般形容,也慌了手脚,抬手为她抚着胸口,慢慢安抚着。
“这园子也没个护院,有心人往里强闯,单凭咱们这些仆妇,又哪里拦得住?大家莫怕,抚台大人看面相,就绝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不明事理的人,岂能怪罪到大家头上??”
卫琢闭上了眼睛,巨大的恐惧犹如滔天巨浪向她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浑身战栗,无法平息。
她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为太后日夜抄经都没能损害半分眼力,今日那人虽以风帽遮住面目,可俯身纵马的姿态,以及周身锐不可当的气势,分明是那一位。
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卫琢已觉僭越,此时正值深夜,阴风阵阵,她左思右想,又是懊恼自己轻易接了这桩差事,又是心存侥幸,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可若不是他,谁能有这样的胆量,纵马闯入民宅,不问青红皂白就抢人呢?
弦儿看卫大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由地害怕起来,推推卫琢,卫琢却瘫软在地,喃喃自语。
“抚台大人害我,江家害我??”
弦儿不明所以,只觉后颈微凉,正欲回头看,脖颈一痛,昏厥了过去。
卫琢瞪圆了双目,其中蕴含着无限的恐惧,向着来人的方向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口中说着饶命。
“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眼盲耳聋,才从宫中出来,往后必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向外吐露一句??”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面目露在外面,显是不怕显露真面目,他生了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锐光四射。
“割了你的舌头,还有手可以写字,砍了你的手,你还能以目传意,除非做成个人彘??不过,卫大家怕是吃不得这个苦。”
此人手拿匕首,在卫琢的脸、手、心口比划,匕首尖每到一处,卫琢的脸便青灰一片,待到此人说完最后一个字,卫琢像是心如死灰,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意味,慢慢抬手,抓住了此人的匕首,用力向自己的胸口。
她的胸口涌出了溪流一般的血水,面色逐渐灰败,瞳仁慢慢放大,最终瘫软在地,就此西去。
来人冷漠地弯下身,把匕首从卫琢的胸口拔出来,接着招手,叫人把昏倒的丫鬟抬出去,旋即叫人点火烧上正房里的帷幔。
濯园的仆从并不多,见失火了纷纷跑出门,有人去报官,过了许久,救火兵才扛着水桶、藤斗、麻搭姗姗来迟,待到火势熄灭时,整个濯园内部已然烧成了一个空壳子。
卫琢死在火势正中心,待翟玉格赶到这里来时,只见到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吓得恐惧发抖,又马不停蹄地回金陵一枝园秉报去了。
和凤镇上的大火烧成了一片早霞,在山脉与天际的交界处绚烂着,无想山下的田埂里,浅浅的水漾着稻苗,风一吹,漫上了田埂。
苦楸树下的女儿家抱膝而坐,侧首看向身旁仰头看天的燕覆,有一束光透过树叶与树叶之间的间隙,落在他的鼻梁上,像给他盖了个斑驳的印章。
“还不够,你要很喜欢我......”月圆没有很害羞,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其实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只有此刻一星半点的欢喜,叫她能稍微提振一下精神,“非常非常喜欢我,喜欢到吃不下,睡不着。”
燕覆在笑,鼻梁上的月影微微晃动,晃出了一道绝好的侧脸弧线,他扭过头看她,眼睛里有碎星在流动。
“你很贪心。”
月圆低下头,把那把花椒戒尺拿在了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说也许吧,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低低地说着话。
“我就是需要。”
甜美又笨拙,任性却可爱。
燕覆的视线落在她低下去的黑睫上,睫毛在微颤,像是停驻在山谷的蝴蝶。
“除了我的喜欢,你还需要什么?”他忽然问道,“你的父亲,你的家族,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月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许的疑惑,“告诉你你会怎么样?杀了他们?我父亲官居三品,祖父是内阁辅臣,我娘死了,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把事情压下去......”
她说起今天的事,鼻子就酸酸的,“卫大家罚我的时候,我有点怕,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是跑呢还是乖乖受罚,我不知道,可板子都打到我背上了,我都没想到主意??她是父亲叫来训诫我的人,只有吃了这个苦,祖父才愿意叫江宁县重审我
娘的案子??”
入耳的声音和软,还带了些哑哑的质感,她的苦恼、愁容??被燕覆收入眼底,使他有种莫名的火气。
“你可以拒绝。”
“只有我爹点头,才会有衙门敢查敢审,我怎么拒绝?”月圆无力地说着,把手里的戒尺敲的啪啪响,“挨打就挨打了,比起我娘受的苦,我这点算得了什么。”
“你娘不见得愿意你吃苦。”燕覆的神情冷下去,淡淡地说道,“我也见不得。”
“那又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月圆有些小小的不忿,拿戒尺在泥土里划来划去,“你觉得我软弱也好,任人捏扁捏圆也好,反正我就是这样的好脾气??”
“我看你倒是很会跟我发脾气。”燕覆接口,接过了她手里的戒尺,“祈求你爹的垂怜,无异于刻舟求剑。倒不如扬帆远走。”
我为什么要求他的垂怜?月默默地想着,扬帆远走的确是她一直以来所想的,但似乎永远实现不了。
“我其实可以去上京。”
她歪着头,说着话的功夫又乖巧地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燕覆就看着她忽然笑了,月圆有些奇怪地回望他,眼神里有好奇。
“你的未婚夫在上京城。”燕覆看着她,说道。
月有些心虚,做看右看,手里在假忙。
“是啊,是有那么一个未婚夫??”她不在意地询问,“你介意吗?”
“不介意。”他的眼尾里藏了一点浅浅的笑,“更喜欢了。''
月圆的心就突突突地跳开了,说不上来是心虚还是羞怯,总之整个人像一壶烧开的水,咕咚咕咚地直翻泡泡。
她无措地挠挠鬓边,撑着地站起了身,大约是坐久了,起身时摇晃了一下,靠在了苦楸树上。
“我饿了。”她理直气壮地向他伸出手讨吃的,“我要吃酒酿饼。”
燕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借了几分力站起来,月圆的手很纤细,乖乖地被攥在他的掌心,不敢动弹。
“我叫萧固去买。”
他站定了却不松开月圆的手,轻拽着向前走,月圆这会儿才有些脸热,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没话找话。
“萧员外很有本事,他和郭公公长得有些相似,都是面无须,眉眼可亲的样子,莫不是兄弟两个?”
“萧固同郭礼容,都曾在金陵皇宫中听差。”
“那萧员外岂不是也是太监?”月圆恍然大悟,感慨道,“十年太监,一朝发财。可真划算。”
她跟在燕覆后头走,脚下的道路不平整,走的跌跌撞撞,手也在他的掌心扭来扭去,她自顾自想着,把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莫不是也??”
她猜测着,身前人却一下子驻足,月圆刹车不及,撞在了他的手臂上,疼的眉毛眼睛挤成了一团。
“好疼。
燕覆闻言回头,抬手捂住了她的脑门,拍了拍。
“痛吗?”他低头问她。
月圆也捂上了自己的额头,点了点头。
燕覆哦了一声,转身往前走,“疼痛使人清醒。你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