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楼望东后,周茉脚下的鞋跟踩过地砖,停在机场的玻璃门前,外面漆黑,屋内灯明,照得她一张眼眶通红的脸愈加明显。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恋爱谈得这样感性、主动,半点不由己。
这个距离明明将他们拉得那么远,远到她竟然为了看见他而不停地跑,楼望东是那个诱饵,钓着鱼竿让她吃不着,但又要她朝他跑去。
回到酒店, 同事艾米丽还没睡下,给她开门的时候刚跟男朋友打完视频电话,然后跟周茉抱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照顾我的猫,要是回去看到猫咪瘦了,我就把他甩了,反正日对夜对,也看腻了。”
日对夜对不好么?
周茉很羡慕,但转念又想起一句话??小别胜新婚。
于是她安慰自己,短暂的分开并不会让感情变淡薄。
可是他回到马场一心就只有马了,会不会只有她想他想到睡不着觉。
可现在又不是像以前那样关系暧昧不确定,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
身为女朋友的周茉,就这样在胡思乱想里,熬到半夜终于等到楼望东平安落地的消息,发了个【好】,昏睡过去。
第二天回到公司,现冲了杯咖啡提神。
茶水间里,北京公司的同事在聊着天,间或问周茉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唱歌,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们。
周茉摇头,但艾米丽偷偷对她说:“你不一起去,今晚就得留下来加班,因为我们出差就是为了这个工作,没别的理由推辞。”
“我爸妈来了,我得陪着他们。”
艾米丽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她:“原来这几天不回来住,是因为爸妈来了。”
周茉被她这句话看得心虚,但这是两地合作,她这样拒绝显得很冷漠,项目组的领导也找她谈话了,所以周茉打定主意随便敷衍,提前离席。
但真去到那里,酒又难免喝了两杯,同行的男同事说:“这是茉莉酒,专门为你点,你不喝我就喝了。”
周茉知道让他喝的意思是「她是他的那杯酒」,只好接过来饮了,其他同事也没法起哄了,起身要走时,这些男人又说要来送,周茉烦死了,直接道:“好啊,还有谁想送,一起吧。”
这下闹声很大,周茉拿着包就走,其中有个当地的女同事也跟着她一起下楼,周茉心里对她忽然有了好感。
电梯门一开,她身后跟着一群酒气熏天的男人,灯光明亮的大堂里,其中一个嘴角调笑:“我们回酒店继续打牌?茉莉来我们房里吗?”
笑声此起彼伏,周茉淡定地朝前走了两步,拐出门口时喊了两声:“爸爸!妈妈!”
身后聒噪的男声一顿。
这时周茉问旁边的女同事:“一起走吗?”
她刚才帮了自己,周茉自然要带上她的,谁知她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周茉微微一愣,原来......原来如此啊,所以才借口跟她一起下楼离席的。
只见她抬手招了招,就远远看见一辆车泊向马路边,不知在那等了多久。
周茉转身看向这群男人,微微一笑:“那你们呢,跟我爸妈一起回去吗?”
大家都开始打哈哈地笑,说一辆车坐不了太多人,感谢好意。
于是她点了点头,礼貌道:“谢谢你们送我下楼。”
北京的深夜凉意覆面,周茉感觉嗓子干涩,吸入的空气带着丝冷冽,而风声吹得鹤唳心厌。
梁女士知道周茉的女同事有男朋友接后,就对她说:“找个陪在身边的伴侣才能照顾得到。”
周茉喝了酒,神智或许有些不清醒,但胆子一定大:“我又不是要找一个保姆,而且没对象的时候,我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梁女士说周茉现在爱驳嘴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周震华就让老婆先教训女儿,等她说完,他才接上:“反正出门在外安全意识最重要,尤其是这些男男女女的场合。”
周茉从小被教育离男人远一点,因为危险,大学时梁女士也不太鼓励恋爱,怕周茉找了个毕业后工作异地的男朋友。
谁能想到周茉遇到楼望东后,不仅一点安全意识没有,还晕倒了被他扛回帐篷,毫无边界,又一南一北,相隔甚远。
这时梁女士还说:“出门社交还是有必要的,不过晚上的时候叫爸爸妈妈来接也很对,在安全的距离接触异性最好。”
她似乎对女儿的处理方式很满意,但那是因为周茉都不喜欢他们,自然能理智处之。
回到公司订的员工酒店,周老板在楼下等太太,梁女士陪周茉上来,看到是间双床套房,上面摆满女孩子的东西,嘴上说她不收拾,但来意明显是监督她另一方面是否检点。
周茉趁机说:“你们住的酒店是他订的,不要讲我有钱没处使了,我自己都住员工宿舍。”
梁女士微微一讶:“房间里的水壶拖鞋和床单那些都是他准备的?”
周茉一愣:“他还准备了这些东西?"
梁女士顿时“噢”了声:“你爸爸还生气你没给他备拖鞋,只有一双女士的。”
说罢眼神探究地看她。
周茉心间却卷起一层风,因为一开始就是给她备的午睡房,可她也以为楼望东会去找她睡觉,谁知他真的只备了她的东西。
真的只想让她好好休息。
而她还说房子让出去了,就是不想让楼望东上去撞见父母。
她以为他会上去的……………
此刻鼻尖忽然一酸,又要迅速想说辞让父母以为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于是讲:“酒店里配的拖鞋本来就是标准男鞋,他还买男拖鞋,真是有钱没处使了吧,该省省,该花花才对。”
说完,周茉一口气在胸口乱撞着。
后面那个道理是楼望东说过的,当时他就是想跟她睡一间房。
此刻梁女士还点了点头,说:“那他还算有绅士风度。”
把「绅士」这个词用在楼望东身上,周茉都笑了。
把父母亲送上车后,周茉才终于能收拾自己。
但艾米丽却一直没有回来,快十二点的时候,周茉电话打过去,她说在打牌,让周茉先睡。
周茉有些担心,说要去接她,她连连说不用,明天公司见。
她阖上手机却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显示零点三十分,她决定给楼望东打电话。
他若是在外面开派对,周茉就能抓现行。
但他如果不接呢?
“嘟~”
电话接通。
周茉一颗心悬上,眼眶就湿了。
吸着鼻子听见他带着睡意的鼻腔音色:“怎么半夜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被衾????的,周茉也想盖那张被子,她说:“我室友半夜还没回来………………”
楼望东沉声道:“一个人睡觉怕是不是?”
“她出去鬼混了,因为她跟男朋友异地,我怕你也出去鬼混。”
电话那头的男人都无语笑了。
周茉就更生气了:“你现在,上微信打视频,立刻,马上!”
楼望东说:“行,我先脱裤子,捧给你看,下面干净着呢。”
周茉本来的气变成了恼,脸上的红遍满了身,她说:“不是看这个!”
楼望东还试图说服她:“真的宝宝,检查这里最有效。”
周茉就哭了。
嗓音嘤嘤戚戚的,好不可怜。
楼望东喉结在那头滚:“别哭了,不看就不看,我给你打视频,你想看哪里都行,身上吧,我给你看腹肌,没被人抓过呢。”
“我看房间!”
说罢她挂断电话,脑袋一头扎进枕头里喘气,等缓过神来,才打开微信,这时他那头的通话已经响过一阵了。
周茉让镜头朝着自己的枕头,打开通话,那边的影子一晃,好像从他一片壮硕的胸肌上滑过去了,周茉眼瞳呆呆地睁圆。
指尖扣了扣自己底下的床单。
他说:“这个地方你来过,巴彦胡硕的蒙古包。”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嗓音带着夜里的沙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当晚,你在我这张床上睡过。”
他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明,如同镜头里昏黄的灯光,周茉脸撇到一边,明明他现在没看着她,但周茉就觉得他在盯着她瞧。
“你那时候跟现在完全不同,简直是个忠贞烈男,你现在就使坏!我被你骗了!”
楼望东轻嗤了声:“才认识女孩就撩来擦去的,算什么正经男人。”
周茉不由想到酒局上那些并不相熟的男人,毫无边界的邀约和言辞令她反感。
她为什么会喜欢那么远的楼望东呢,或许就是因为他太远离城市,太归真了。
所以,她又怎么能怪这个距离,是她不远千里去找到他的。
她此刻侧躺在床上,镜头就朝向床头柜了,眼睛困得半阖半抬的,睡意朦胧道:“你给我订的午睡房间,我给爸妈住了,我跟他们说是你订的,他们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电话那头的楼望东靠坐在床上,低声落了句:“嗯,茉莉没有骗我。”
周茉唇角微微一翘:“晚安。”
阖上眼的前一刻,通话挂断。
手机“吧嗒”一声放到床头柜上。
楼望东左手垫着后脑勺,右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堆满了他从北京带来的安全套。
他拿出一盒在手里掂了掂,茉莉睡着得真快,他还想让她一个个检查的,全都没开封。
他也还没开封。
远处的青草地在晨曦的光辉下揭开夜幕,身姿矫健的一匹匹高大赛马在伊敏河边饮水。
昔渠迎着风过来,眼睛都睁不开地眯着:“你看啊,春天来了,马都要配种了。”
楼望东眼神睨他:“我谈恋爱了。”
昔渠白了他一眼,气笑了:“谁问你这个!我是说我忙得很!要给马配种了!”
楼望东淡定接着道:“茉莉昨晚跟我打电话到半夜,我都没说忙,你忙什么?”
昔渠的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他暴躁地抬手捋了好几下,说:“喔唷,谈恋爱了,跟茉莉谈到半夜了,你也别光顾着谈啊,你们结婚了吗!生娃了吗!”
楼望东抬手摸了摸马背,对昔渠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另一道手上握着一把粗壮的粮草悬在马鼻子前,它要往前凑,楼望东又将粮草带远了一些,那马自然就跟着他走了,昔渠说:“你怎么不给它吃?”
楼望东说:“让「她」达到目的了,不来找我怎么办?”
昔渠笑了:“你给的东西好吃的话,它自然就黏着你了。”
楼望东这时垂眸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得攒家当,条件成熟才能给「她」吃上。
昔渠这时双手插兜撞了下楼望东的胳膊:“香港来的那匹骑队很大方嘛,咱们这次赚得确实不少,我现在不反对你去香港了,就看这个签证什么时候下来。”
楼望东仰头望向遥远清晰的河岸,与城市里狭窄的天际线全然不同,突然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掏出来看,是周茉的特别提醒:【图片】。
他心腔一震,特意避开昔渠,走远两步才打开来看。
原来是张雨燕筑巢图。
底下又发了一段话:【我上网查了,雨燕孵化的时长是17-28天,等这两颗鸟蛋孵出来茁壮的大鸟时,我也到鄂温克了。】
楼望东开始想她了,想她来给他孵那两颗鸟蛋。
但她天天就给他发真的鸟蛋。
像一场生命的倒计时,他们以此记录相聚之日。
但周茉除了给楼望东发鸟蛋,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连她结束项目后请假去内蒙,也没有叫他来接机。
不至于谈个恋爱就弱不惊风。
而且她存着心思,如果楼望东被她看见左右逢源的话,她一定......一定不理他了!
瑟宾节是鄂温克族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相当于汉族人的春节,今年定在了巴彦胡硕景区,既能照顾远道而来的参礼宾客,又有辽阔明净的草原和温柔的伊敏河相伴。
自然商业也跟着像春天的雨水一样旺盛了起来,周茉一来就一洗前耻,买了套民族风格的贵族骑装,圆领袍,暗金色的纹饰绣在粉霞色的绸布上,看谁还说她是挤奶工!
景点开放,交通顺畅,司机把周茉送到了景区,周茉放下拉杆箱,一步步凭着记忆找楼望东之前带她来的蒙古包。
但??
“那个,请问你认识楼望东吗?就是开马场的。”
一个在马背上扬鞭的小男孩被周茉抓住问,他们都是骑马的,应该认识??
“知道的!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没等周茉说不用,小男孩就兴奋地要飞马传书了。
周茉抬起的手放下,这次决定问一个不骑马的,她找了个正提着奶桶的阿姨,问她:“请问您知道楼望东吗?他住在哪个蒙古包?”
“望东啊!知道的!他天天都来买奶喝,我带你去。”
“谢谢啊!”
这时阿姨提着桶经过一个个蒙古包,周茉的行李箱在草地上根本拉不动,于是阿姨一招手,把经过的另一个婶婶也叫上了,说:“过来帮小姑娘提一下咧!”
周茉忙摆手:“不用不用的!”
“我们就在这里开饭馆,一会过来吃饭呀!”
这下周茉知道她们为何殷勤了,然而刚走到半路,就听到不远处打马过来的蹄声,一个小男孩喊着:“楼望东,就是她在满世界找你咧!”
周茉此刻被几个婶婶们围着介绍饭店和编发,头顶是小男孩兴奋的举报声,周茉头都不敢抬了,恨不得掘开草坪埋进去。
她才没有满世界找他!
忽地,一双黑色皮靴停在眼前,手里的拉杆箱让人提了过去,乌木珠子划过视线,雪岭云杉的气息在春天里变得热烈了起来。
周茉不好意思地跟阿姨们说:“我会过去的,谢谢你们,我一会就过去吃面条!我先放行李箱!”
好不容易跟着楼望东进了蒙古包,房门让他一落锁,里头钢筋架起的巨大帷幕又令她局促不安,下意识去找他手里的行李箱。
感觉男人在盯着她看,不然怎么会说??
“穿得像个游客,他们不找你赚钱找谁?”
周茉抓着拉杆箱的手柄说:“我喜欢,你怕我花钱啊?”
说罢眼神飘地往上一瞅他,发现男人那双漆黑的瞳仁在凝着看她,携了道若有似无的笑,说:“我怕你不来了。”
周茉恍惚想起他们分别前,他说过她要来用安全套。
她猛地往后贴到墙根,说:“我来是因为......刚完成了项目,既然答应你要来,就不食言......”
周茉觉得自己太伟大了,哪知楼望东却往床头柜走了过去,拉开抽屉,从里面边掏东西出来边说:“之前答应过你的事,我也兑现。”
周茉身子已挨到筑起蒙古包的钢棍上,脑子里飞速滑过念头:她还没洗澡呢,风尘仆仆都是车味!衣服底下的内衣是成套的吗?润肤乳擦了吗!
头发也没洗!
“楼望东......那个先不着急.......等等......”
忽然,面前递来了一份文件。
周茉眼眶蓦地一怔,红的脸颊惊讶地张着双唇。
男人微低下头,眼眸在暗处一瞬不眨地望着她,说:“我的签证下来了,茉莉,我们可以做春天里给花园播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