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她骗了楼望东,中午并没有去酒店休息,还把他开的房间给了父母住。
但如果此刻她还撒谎说没有骗他,如果她还否认这一句「为了和他在一起而骗他」,那罪名成立。
她也咽下一道气,仿佛感知到他所吞咽的也是委屈,承认骗了他能哄好他的话,那周茉说:“是。”
她又说:“对不起。”
隔着手机,千万道电流在耳边传递,男人的神色她看不见,语气却被放大,是无奈地对她说:“那就骗吧。
周茉吸了下鼻子,不知为何竟忽然做了个铤而走险的决定:“今晚来王府井接我,可以吗?”
公司订的酒店并非与楼望东开的房间在一处,所以她和父母吃完饭后,可以借回宿舍的理由分开。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了沉气,周茉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个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后,还要求人家贴过来的渣女。
她于是忙说:“你不来接也没关系, 那儿晚上很堵车呢,我自己打车回你家。”
“几点。”
楼望东忽然落了句简短的话,令她心头乍起涟漪,他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愧疚。
“十点。”
“嗯,先忙吧,晚上见。”
淡淡的语气后挂断电话。
周茉走回工位,趴在了一堆文件上。
一方面她想楼望东给父母留下好印象,所以决定在留港签证通过后再介绍相识。
是否要把自己的考虑告诉他?
但她又跟楼望东说过,不管他留不留港,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全然矛盾的结在她心头乱缠。
她不是没跟妈妈透过口风,以自己有喜欢的人为由拒绝相亲,结果就是父母这次直接跟来了北京。
她快要压抑得喘不上气了。
晚餐必然是在谨慎中度过,但对面始终是她父母,若是为了个男人而逃离至亲,又要挨表哥表姐的一顿骂。
于是晚上这一顿北京烤鸭,周茉兴致缺缺却要装作胃口极佳,父母也神色微严不说话,偶尔点评菜色,等周茉放松缓下气时,才开刀??
梁女士说:“几时返香港?”
周茉浑身一抖,说:“之前讲过的,下个月,而且我的外派通知不是给你们看过了吗?”
周老板一直对周茉的工作不甚满意,此刻也没有笑脸:“我看你这份工都没咩前途,一日做到晚,不如楼下小诊所的私人医生,你如今熬到二十五六岁,一点成绩都没。”
周茉扯了下唇,心态平常道:“行行出状元,跑马地的骑师有没前途?”
周老板看不上:“吃年轻饭。”
周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您以前做生意,难道不是吃年轻饭?你催我二十五六岁就要做出成绩,不就是要我吃年轻饭?您总是讲医生越老越香,每个职业都不一样,人家大明星一年赚?多钱,你讲人家是吃年轻饭?您在香港生活的时间比我
久,一个的出色的骑师究竟有多受欢迎,比我清楚。”
她已打定主意,让父母先接纳楼望东的职业背景,一步一步渐进。
而且无论他们再说些什么打压的话,周茉心里清楚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所以充耳不闻。
有时候周茉都在想,是不是自己从小经受的家庭心理教育很严格,以致于出来社会后倒能熬过苦。
她甚至还能逛完街后微笑地送父母上车,说公司宿舍在不同方向。
北京城的商业区集中,再往外走就容易遇到只有路灯的寂冷巷道。
梁洁薇往出租车的玻璃窗外看闹市的人流,还拿着手机拍照片,对丈夫周震华皱起眉头不满道:“相反方向都可以坐一架车啊。”
“你以为北京好小啊,送来送去。”
周震华哼了声:“我看她应该是坐地铁回去,十点几就不用送了,第二日还要返工。”
梁洁薇叹了口气:“给她早点睡吧,我们自己玩,不用叫她出来了,香港拿过来的干货都给她了。”
正说着,出租车停在红灯前,斑马线开始通行,梁洁薇的手机镜头放大,趁车身停下好拍照片,忽然,密织的人流里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手牵着手,她自然不能放过,拍下来给女儿好好看看,敦促她谈这种工作日都能在一起的同城恋爱。
然而没等她按下快门,就看到那女孩在过马路前把喝空的奶茶杯随地放了。
梁洁薇眉头一皱,见她旁边的爱人也看到那被随地扔的奶茶杯了,他的另一只手明明也是空着,居然没帮她拿一下,垃圾桶走两步路就有了!
“诶呀!”
梁洁薇生气道:“破坏环境,女仔拿不到个杯,男仔都不识去拿?找这种男人真是拖累,自私。”
周震华说她:“人家的事,你恼什么?”
“如果茉莉找了个这样素质的对象,你气不气?”
梁洁薇的脾气是什么看不惯都要说一句,就在红灯进入倒计时,人行道即将禁止通行前,那个被随地丢弃的奶茶杯让人捡了起来。
梁洁薇愣了下,忙拍老公的胳膊说:“你看人家,生得?高大,比那个女仔的对象还高,人家都愿意弯腰去捡垃圾,素质简直天差地别,怪不得?仔,同这种男人拍拖,女仔才被人疼的!”
周震华被老婆拉了下衣袖,视线往她那边的车窗望出去,却被突然通行的车流遮住了视线。
而斑马线前,绿灯转红了。
周茉走到最显眼的路边等楼望东,人来人往的乐景环绕在她周身,已经过了十点半,不知他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多久才接到她的信息。
周茉为了让他看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路边的车流,忽然在车水马龙的光斑里看见了一抹漆影。
她心跳登时雀跃起来,朝那辆车用力地挥手,却生怕自己太渺小,没有被他看见,于是跳下台阶,朝那辆车的影子走去。
一辆又一辆车在她面前经过,周茉朝车流的反方向行进,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侄女曾经也在这样的车流里给她背过一句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当楼望东这辆漆黑轿车停在她面前时,周茉清晰地知道他是为她而来,忽然所有的委屈也都没有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位战士,为他抵受来自父母世俗的考量。
“砰!”
车门关上,周茉进入了一道暖流地带,望东的目光看向她,是侧过头正视着看她,这种时候比他侧眸坏地落来目光要深沉许多,周茉有些招架不住,抬睫又垂下,小声说:“谢谢你来接我。”
楼望东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起,转而从储物箱里拿出一瓶热牛奶递给她:“刚才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喝水还是奶?”
应该感谢人的周茉反而没给他买水,她说:“我喝奶吧,估计你会觉得外面的奶没有你家的好喝。”
“当然是我家的奶最好。
楼望东瞥了她一眼,踩动车速。
饭店里的菜重油重盐,周茉一口气就喝下了半瓶奶解渴,安静的车厢没有音乐,时时停的堵塞让她缓缓睡了过去。
等再清醒,是楼望东把她从座椅上横抱起来。
她双手攀着他的肩,还有些迷糊地看见他坚硬的下颚线,恍恍惚惚地被悬空着,他的体力稳得惊人,周茉又想睡了。
最后她被放在沙发上,才发现男人手里还拿着她喝剩的半瓶奶,问她:“还要吗?”
周茉困得湿湿的眼睫抬起望他:“你想喝我的奶吗?想的话,我就给你......”
轿车密闭的车厢让周茉浅薄的皮肤泛红,她说完这一句,就看到楼望东拧开瓶盖将剩下的都饮尽了。
塑料瓶被扔进垃圾袋里,对她说:“奶茶壶拿回来了没有?”
他今早给周茉煮了奶茶,就在保温壶里,这个人还蛮环保的,因为生长在草原吧,所以习惯收拾垃圾。
她点了点头,起身道:“在车上的包里,都喝完了呢。”
楼望东喉结压了压:“你去洗澡,我来拿。”
周茉听话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去卧室拿衣服。
楼望东把她今早换下来又随意放的睡衣都洗净,北京天气干燥,薄衫一个白天就能晒干,连同内衣内裤,被他叠好放进衣柜。
周茉咬了下唇,想到他已经撕烂过她一条内裤了,所以......为了保护内裤,她就不穿吧。
等她下定决心挑好衣服出来,就看到楼望东一手拿着她的皮包,另一道手上还有香港拿来的干货,红色袋子上明显的繁体字,周茉猛地意识清醒,刚想着怎么解释,就见他把东西放到餐桌上,说:“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快,除干净就没有蛇出没
了,但我看你发的那条朋友圈,所以再问一声要不要除草?”
周茉惜了下,她那条朋友圈?
噢,配图是一棵小草。
所以楼望东这句话的意思是信她院子里真的有蛇吗?是以认真对待。
她说:“不觉得很像草原上的草吗?在那里它就不是杂草了,比如蛇,它在的地方就没有老鼠了。天生我材必有用,万物生灵放在它们适合的地方就不是杂草。”
楼望东听她这番论断,轻呵了声:“就那么喜欢草?”
周茉怎么觉得他在说脏话呢!
遂抱着衣服往浴室进去,闷声道:“那些草......你爱除不除!”
水流声哗啦落下。
楼望东在厨房的流理台前洗手,转身便看到周茉拿回来的红色礼袋,上面写着燕窝。
遂掏出手机查了一番做法,词条前又加上了「香港」,截图,找笔写了下来。
这些细致功夫足够在周茉洗澡的时候做了,因她洗澡也是细致,楼望东不知她在摸什么,良久才终于出来。
接着又是晾衣服又是吹头发,进进出出,这间屋子里的香味更重了。
他喉结滚了滚,刚起身把本子放进抽屉,就看见周茉进了他的房间。
他坐在沙发上,手肘搭着膝盖,敞开的腿开始硬撑,最后暗骂了声“操”,往浴室进去了。
楼望东给自己布置的卧室简陋极了,就一张铁架床,因为要临时入住,所以周茉看出来浴室是精装,其他地方就刷了道白墙。
这样紧张又迷糊地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时,门外传来了男人的脚步声。
她浑身悄悄地颤了好几下。
闭上了眼睛。
等了好久,仿佛凌迟一般地等待,等他对她是否有兴致,是否愿意接受她的赔付时,发梢被道大学抚摸而过,电流顷刻在她心头乍起。
她不受控地仰了仰脖颈,听到楼望东压抑着沙哑的嗓音说:“茉莉知道我忍得很辛苦,体谅我。”
说着,他的大学落在她脖颈上的被衾边,往下掀着,空气中的凉意顷刻没有阻隔地覆在她的身上。
她始终无法既主动又坦荡,颤着一双手抱在了身前,男人的气息压了下来,她闭着眼时因未知而颤栗,睁开眼时,他吻上了她的眼角,那里有一滴水珠随着颤动的睫毛滑下。
收拢的小臂下被他粗糙的大学挤了进去,她肩膀扣缩着,仿佛一颗柔软的心正在饱饱满满地胀在他掌中,又挤入他骨节棱长的指缝之间。
男人另一道大学抓握走了她的一双手腕,他的掌纹很长,找她的两道小臂绰绰有余,气息很烈,喷洒在她的心上,就在周茉曲起膝盖想往后推时,他的脸埋了下来,叼上她的心。
周茉眼眶的泪珠猛地泛滥,疼得叫了声。
楼望东疼人又不疼人,但总归是疼的,咬得她疼也是一种疼。
但只是一刹,他松开了唇齿,俯视她,粗糙的掌纹落在她脸颊上,嗓音沉缓硬噎地落:“知道疼,心在我这里,人也脱光了在我下面,我还有什么好质问你?是我让你漂泊不定,是我抢掠了你,这世上有的是人要对茉莉好,你却要为我吃这种
苦。”
溢在她眼眶的水珠顷刻变成泪滑了下来,她双手找上他的脖颈,坐起身抱着他,而男人遒劲的双臂顷刻搂住她后背,冰凉被他捆烫。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过如果无法留港该如何说服父母同意,告诉他们骑师是一个前途光明的职业,或者努力在香港买下一套房。
可又担心他们会以民族观念不合而反对………………
而这些都是压力,她不想让楼望东跟她在一起有压力,脸埋在他脖颈间,哭着喘声,胸口一下一下地颤动着起伏,紧贴着他的心,好像这样就能相连在一起了。
“我看见你的诚意,你的心意。”
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声,他的原则在于周茉是唯一例外:“你家的入赘条件,是不是很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