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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红几乎是跌进冷泉里的。
药力散发得太快了,这或许是因为他方才的那一场不留余地的死斗,令这可怕的药力浸透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的身子几乎是坠入冷泉中的。
一瞬间,冰冷的泉水就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他恍惚之间好似听见了“滋啦”一声,仿佛他冒着滚烫热气儿的皮肤与泉水接触时,有欲念和躁动蒸腾而起!
这冷潭仿佛一汪水银,闪动着奇异的金属色冷光,他的长发,他漆黑如墨一样的长工浮在水面之上,好似活蛇一般,搅碎了满潭的月光。
在溺死之前,他忽然自水中站了起来。
漆黑的衣裳,已然吸饱了水,湿而沉重地贴在他的身上,极其诚实地展现出了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身体的每一次紧绷。
他的呼吸已粗重如野兽一般,身上的肌肉无声的狰狞、紧绷、硬如岩石,他的每一根青筋都仿佛在凸起,跳动,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也似乎都在被刺激得舒张、收缩。
冰冷的水,像是一条满是倒刺的鞭子,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身上,令他浑身都生出了剧烈的反应。
但那种极可怕、极强烈的冲动,仍然像一团火一样的灼烧着他,令他苍白的皮肤透出病态的血色,有什么极坚硬的东西,正紧紧地贴住他腰腹部的皮肤。
杀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本是一双极漂亮的翡翠色眸子,不带任何偏见的来看,他是个俊俏的男人,这双眼睛的确令人见之难忘......好吧,虽然按照以往来说,一个人只能见他一次。
真是个吝啬的男人。
这吝啬的男人,他的绿眸总是充满了坚硬的东西,冷酷如荒野夜行的恶狼、冰冷如雪山之巅的积雪、坚韧如覆盖满了积雪的岩石。
但此刻,他的双眼竟是迷蒙的,有点湿淋淋的雾气在其中游荡,连瞳孔都略有些放大了,似乎已迷失在了一种极可怕的煎熬中,正亟待解脱,正渴求解脱。
能带给他解脱的,只有他自己。
杀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气息颤抖而滚烫,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他苍白的胸膛,他瞧也没瞧自己一眼,反手脱下了衣裳,伸手一?,就将那件吸饱了水的衣裳扔到了岸上。
这当然会弄脏他的衣裳......但一个再变态的洁癖,此时此刻也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月光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肌忽然无声的收紧,脊背弓了起来,令他的脊骨自苍白的皮肉之下凸起了漂亮的形状,好似一条贯穿了他身体的长鞭,漆黑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似乎在微微的发抖,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痛苦的感觉。
他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的痛苦,牙齿紧紧地咬着,耳根通红,这种胭脂一样的红色可疑的蔓延着,令他看起来像是在苦捱什么酷刑一般,连手指关节的地方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脑子当然已经飞了,此刻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好像已想到了一双手。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就同她的人一般,娇娇小小、指甲浑圆,指尖是粉红色的。
她的手当然不可能非常柔软,她是习武之人,手惯常会握刀,虎口与手指处自然会有一层薄薄的茧......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告诉她,虎口被刀柄磨得有点痛。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她的刀法就足以杀死那七绝妙僧无花了,刀法虽普通但娴熟,怎么看也不像个初学者。
但她一直就是个很有谜团的人,不是么?
他不在乎那些谜团,他只想起了那只手,那只手抓着那个叫“拍立得”的东西,对着刮胡子的他轻轻一按,咔嚓一声,留下了他的影像。她就蹲在他的沙发里盯着那张照片笑了,眼睛亮亮的,好像拍到了什么极珍贵的东西一样。
这感觉甚至有点令他想躲开。
他配不上这样的珍惜。
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想到了这种“他配不上”的眼神,还有那双手,指腹即使有薄茧,一定也比他的手要更柔软吧。
他的右手仿佛在发抖,他闭着眼睛,不愿想,也不愿看自己在干什么,他并不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的年纪并不小,他懂得如何纾解自己......这本来不是一件难事......
深林寂静,却也喧闹。
月光落入这片林子里,令这深林也显现出一种金属般的奇异质感,一阵清风吹皱了池子里的涟漪,带起了并不大清爽的水汽,风吹过草地,令野草与灌木相互摩擦,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声音。
夏夜的蛐蛐儿还在叫,鸟鸣声偶尔一二,远处,似乎漏出了一声狼嗥。
没有动物靠近冷泉,因为这里有一只躁动的野兽。这野兽大臂的肌肉紧紧绷住,他在忍受着什么,忍受着什么极可怕的酷刑!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猛地昂起了头,露出了苍白的脖颈,喉结不停地滚动着,牙关紧紧地咬着,安静地绝不露出
一丝声音。
可是,那水面破碎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他。
他的瞳孔都在这一时间缩紧了,剧烈地震颤着,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瞳孔又缓缓扩散开来,好似失焦了一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过载的刺激中,还未完全平息。
一滴焦灼的汗,自他滚动的喉结上流过。
半晌,他才恍惚挣脱出来,意识到方才自己竟已完全的忘情。
忽然,树林间有簌簌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小动物迅速跑了过去一样,一点红霍然转身,森然道:“什么人?!”
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刚刚蹿过来的小动物似乎有点心虚地颤了一下,忽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爪.......啊不,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拎着个大包裹,“咻”的一声丢到了岸边,然后头也不回地蹿走了。
那只手是......方才他想到的那只手。
一点红的脊背忽然僵直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做了怎么样可耻的事情。
他在……………他在想着乔茜....……弄……………
他的皮肤几乎在瞬间被刺激出了一片战栗!
恍惚之间,杀手如遭雷击!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长久以来都不曾注意过的事情!
他曾认为自己与乔茜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他们在一起杀死了无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起隐瞒了这件事,成为了站在同一方的共犯,无论他承认与否......他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认为这就是朋友。
后来……………后来乔茜愈发被宠得没有边儿,在酒馆里窝着的样子像是一只尾巴会晃来晃去的猫咪,一点红其实挺喜欢就这么瞧着她的,瞧着她身上那股无所事事、慵懒可爱的样儿,好似只在思考今天吃什么、玩什么一样。
她是很认真在生活的人,柴米油盐,酱肉干饼,一切的一切都对她充满了吸引力。而这种认真生活的劲儿.......却正正好吸引了一点红。
他从没有认真生活过,他失去的童年,失去的少年时光,都仿佛在她身上具现化了......那些落魄江湖的记忆一天天被覆盖了,等到一点红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想不起当时那种偏执激愤的心情,也想不起那一心求死的感
觉了。
他......不想死了,他想好好活着。
这是乔茜带给他的改变,他会永远感激她,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就不会离开。
当这想法一被他确定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这或许就是对未来的安定感。
他一直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此刻!
他竟不受控制地想着乔茜,他方才是想着乔茜………………………………他几乎已不愿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因为那对她是一种亵渎!
他居然………………他居然干出了这种事。
原来,他居然一直在觊觎着乔茜……………么?
他从没有过女人、也从没有过朋友,于是把这两种情愫混为一体......不,或许他早已发现了什么不对,只是一直在用朋友二字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
这令一点红陡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自厌与愧疚......倘若乔茜知道他方才做了什么,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
一定会的,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一点红的牙关忽然紧紧地咬住,他忽然反手从岸上摸过了自己的剑。长剑“锵”的一声自月下出鞘,剑身发出森然的嗡鸣声,一点红简直连瞧都没瞧自己一眼,便一剑朝着自己的左臂抹去,伤口瞬间划开,鲜血瞬间涌出!
杀手的脸上全无表情,身子晃了一晃,又立刻站稳,如磐石般坚定。
月光落在了他的脊背上,照亮了他身上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伤疤,他的背上有交错的鞭痕,他的大臂上有刀伤、胸口也有一道狰狞如蜈蚣般的伤痕,这些伤口如此残酷的横亘在他的身上,像是永生永世的诅咒一样在纠缠着这具充满苦痛的肉
体!
他的一声,原本就与苦痛紧密相连,不管他承不承认,他都更熟悉这种感觉。
难道他在自己惩罚自己?
难道在这样尖锐的痛苦之中,他才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问题的答案,只有这可悲的男人自己知道。
他久久、久久地站在水中,表情冷如冰雪、硬如岩石,直到血腥的气息传到他的鼻腔里,他才恍惚之间动了一下,心道:不能让她闻见这气味。
她对血的味道竟然超乎寻常的敏感......那次他被两个师弟所伤,她居然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这次要是再被她闻出来,他该作何解释?
一点红慢慢地转身,去拆她扔过来的包裹,里头东西不少,很是齐全,换洗的衣裳有,擦身的毛巾也有,沐浴露、洗发水都有......但为什么不是他自己的?
但这问题,他却没有细细去想,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并没有精力去思考细枝末节的问题。
他打开了那个透明的扁瓶,挤出了淡粉色的沐浴液,随手抹在了身上......一股带着桃皮微涩的甜香味忽然就笼罩了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像是她的那双手一样,紧紧地、热情地抱住了他。
这是她身上的那股桃子味道......!
一点红的身子又忽然僵直,那种刚刚沉寂下去的火焰几乎是在瞬间又燃烧了起来,令他的手指关节忽然又透出了那种极难耐的胭脂色。
他真算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