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领证之后,隔天,陈蝉衣先和李潇回了趟上海。她最初还有些惴惴,想问他研所的事真的都处理完了吗:“这么久不回京城,不要紧吗?"
李潇微笑,温柔抚摸她发:“不要紧的,都解决了。”
他做事向来有分寸,她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稍微放松下来,悄悄红了脸。
毕竟是新婚,她心里,还是有些新嫁娘的羞怯。
李潇去上海,是为了带她见赵舒婉。
陆承风当年答应他照顾家里人,半点不含糊,在浦东滨江段购置了座花园别墅。
家里有佣人在,负责洒扫照顾,暮雨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
他们飞机落地浦东机场时,陈蝉衣张了张嘴,还有点惊讶:“这些都他出吗?”
好阔,现在江浙沪圈子发展成这样了吗,是她孤陋寡闻了。
“谁说都他出了。”李潇想想,“他说从欠我的钱里扣,扣满为止,多出来我还要贴给他。”
半晌她讷讷吐出句:“可以去班级群骂他吗, 好狡猾。”
果然资本家还是资本家啊,惹不起。
她好护短,李潇笑了:“算了,别骂了,他最近也......日子不好过。”
小区绿化很好,林荫道蜿蜒,铺满细碎的阳光。提前说了要来,赵婉和暮雨早就在家等候。
看见身影出现在庭院门前,暮雨高兴地扑过来,脆生生的嗓子喊:“阿哥!”
又扭头看看陈蝉衣,小姑娘满面羞涩,似乎还没适应新称呼,半是拘谨半是扭捏地唤了句:“阿嫂。”
她视线移向陈蝉衣尚且平坦的小腹。
阿哥之前来电话,说嫂嫂怀小宝宝了,真的假的啊,她好想碰一碰,和小宝宝打招呼哦。
暮雨目光克制又好奇。
毕竟还在上初中的年纪,情窦还没开,小嫂嫂肚子里揣了个小生命,她当然觉得惊讶欣喜。
陈蝉衣笑吟吟说:“你好呀。”
暮雨腼腆抿出个笑,领着他们回小别墅。
客厅里,赵舒婉看见他们,眼眶有点红。
李潇喊:“阿妈。”
陈蝉衣也跟着:“阿妈。”
她眼尾益发潮湿,紧抿着唇点头,又拍了拍他们俩的手。
她这些年,身体好了许多,如今尽管还有些咳嗽,换季支气管还是不行,可总归比从前强太多。
赵舒婉就是高兴,她这年苍老了,原本看着温和年轻的面容,添了皱纹,鬓角也夹杂银丝。
她是个温顺的女人,这辈子从来没做过别人的主,对待儿子,始终也是信任多于管教。
那年李潇临时告诉她,要出国。
她问去哪里。
他说:“挪威。"
赵舒婉不认得挪威,听也没听说过,李潇就指给她看。
等看清地图,看清周围散落的零零散散岛屿,看清那靠近极圈的一个小点。
赵舒婉陡然绷不住,呜咽一声泪流。
抬手狠狠砸在李潇肩上。
她从来没有打过他,她不算是溺爱儿子的母亲,可她骨子里就温柔,和顺。
李潇小时候家里不好,她甚至都没有和他说过“早当家”,她只告诉他,外面世界很好很好,能有机会,多去看看。
然而真的临到这关头,她比谁都急,比谁都气。
她慌乱比着手势歇斯底里,发泄一个母亲能发泄的一切??做什么要到国外去,国内不好吗,不图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只要你好好活……………
然而不管她如何发泄,哪怕是锤是打,哪怕也拿抱枕往他身上砸。
李潇站在那儿,不制止不躲避,任由那些东西劈头盖脸砸向他。
最后赵舒婉倦了,哭了,只能哀戚戚哆嗦着身体,将他身子拖过来,揪着领子满眼泪流。
李潇那时候才开口,红着眼眶,喉咙嘶哑:“阿妈,我得去。”
就这一句,他眼泪也掉下来。
他解释:“我躲不开,事到如今不是我想放手,我惹了惹不起的,烂摊子出来了,局面就得我担。担不了,今后在国内,我被步步绞杀,日子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赵舒婉“啊啊叫唤两声,眼泪汹涌。
李潇抬手抹干她泪:“陆家也不能保我,惹的是商,我不怕,可我惹了商也怕的,逃脱不掉,我就得认。我搏一搏,最后什么样的命,搏了我才不后悔,那时候我认就认了,可现在要我听天命,阿妈,我真的不甘愿。”
他憋着一口气,肺腑血海翻涌,他差在哪里,差在门楣,差在家世?
那从今往后,李家的门庭,可不可以就由他来建。
“阿妈,阿爸是英雄,他是军人,铁血铮铮的硬骨头。他走了,我子承父业,不输他,他在地下听到也只会为我欣慰。
他安静说:“可我现在退,步步退,活那么窝囊,他高兴吗?不会连梦里都来骂我给李家丢脸吗?”
李潇的眼眸很好看,清澈而深邃,确实很像他父亲。
赵舒婉听见这话,忽然止住哭腔,慢慢地,一点一点松开了手。
昏暗的光照在他脸颊,又照直他脊梁。
赵舒婉抬眼细细地打量。
他像是真的长大了,踏着他父亲年轻时的脚步,踩着那几个坑印,他落魄,又英姿勃发。
可他又比他父亲更幸运,他还活着,拥有完整的生命,尽管身体有了缺憾,可或许今后人生,还能见许多太阳。
赵舒婉脱离了他怀抱,愣着看片刻。
最后突然反手推了他一把,哽咽扭过头。
她是个母亲,还是希望他去做想做的事,之前人生那么困苦,千山万水走过,走到今日,就别再有遗憾了。
那顿晚饭是李潇做的,他系围裙,陈蝉衣觉得头一次以新妇的身份来他家,难道就在外面干等着?那也不好吧。
但她想钻进厨房,又被他挡回去:“你去外面看电视。”
她小小声说:“不要,不太好。”
这样好不礼貌哦,舒家还是挺有教养的呢。
他胸膛发颤,禁不住闷声笑:“怎么就不太好。”
“我头回上门啊,我这样也太那个什么了。”她扁扁嘴,“好像我在家里啥也不做,欺负你似的。”
李潇很稀奇看她:“你不是吗?”
“我没有啊!”
她小手捂住他唇,紧张看了看左右:“你小声点,不许给人听见。”
他从她掌心哼哼:“做坏事,还不让说。”
她瞪他,最后李潇笑了笑攥住她手腕,撕了点白菜叶子,让她洗着玩。
晚饭桌上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陈蝉衣怀孕,其实胃口不差,吃东西很多,也不挑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了孕,口味变化,她更爱吃酸辣了,重油重盐的好吃。
暮雨说自己在学校的事,她没插嘴。
赵婉倒是一直望着她弯唇。
弄得陈蝉衣有点不好意思。
吃完饭,家里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赵舒婉在二楼给李潇留了个房间,他从前在广西家里的旧衣服,老物件,都原封不动放进去。
晚上陈蝉衣先洗完澡,趁李潇还在淋浴,倒是随意翻了翻。
他东西挺多,很杂,零零碎碎的。有上学时候发的奖状,用过的油性笔??大概是很有纪念意义,他按照年份捆成了一把。
还有用坏的修正带,粉色的,正面贴纸画了个吸水河马。
陈蝉衣越看越眼熟,浴室门开了,男人擦着头发过来,扑面而来温热水汽,看她在翻东西,也没问,径直坐到床边。
陈蝉衣指着那个修正带:“你收集癖喔。”
那双锋利的眼眸含笑,变得显而易见温柔,他抬睫毫不掩饰看她,眉骨鼻梁脖颈,到她胸口,到她腰身。
他看着心里好笑:“你又不要了。”
那他就捡破烂似的收回去?
陈蝉衣把修正带放到一边,又到小匣子里翻翻。
他堆东西还挺乱的,她就像是在淘宝贝,看见一个好奇摸摸,就转头问他。
问了好几个,她还挺津津有味,李潇有点受不了了:“别看了宝宝。”
陈蝉衣说:“嗯?为什么呀?”
“有点,丢人。”
他撑手坐在床沿,深黑眼瞳不自在闪躲,陈蝉衣心里好笑:“不丢人呀,我觉得很高兴。''
她还想再转身。
李潇床心紧了紧,忽然倾身攥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腿上。
她有心想继续看看他还藏了什么秘密,才不肯被他控住。想翻身下去,被他牢牢抱着:“不许看了。”
语气都带上微恼。
陈蝉衣乐不可支,她觉得李潇这方面尤其两面派,他在外面不是这副表情,在家里倒是会不好意思。
她戏谑:“要是你们研所同事,翻你以前写的材料,你也这样哦?”
翻材料跟这个怎么能一样。
李潇手扶在她腰侧,捏了捏:“他们翻材料公事公办,哪像你,总问。”
他话音落下,稍稍侧头望她。
唇边弧度极淡,却满含纵容:“你也和他们一样,跟我谈公事?”
“我才不呢。”
“那不给看。”
他双臂环着她,掌心扣紧腰身带到怀里。
就是怕她摔,哪里都严丝合缝,她腿根紧贴着他下腹,李潇掌心是有疤有很烫,摩挲在腰侧就很敏感。
她不舒服动了动,又想下地,再被捞回来。
陈蝉衣只好锤他肩膀:“还说结婚了听我的,看都不给看,小气。”
李潇笑了,淡淡嗯声,拇指指腹摩挲她露在外头的肌肤。腿根很软嫩,触感轻柔,他眼里笑意闪烁,对她无可奈何道:“我又小气了?”
“反正不大度,你以前就这样,我们班男生跟我说句话,你老大不高兴。”
她扁扁嘴。
他听得出她小怨气,闷笑了声,然而手臂照旧收束,没有半点想离开的意思。
李潇把她牢牢禁锢在腿上,惩罚性地咬了下她肩膀,隔着睡衣,她脖颈纤细,身上味道温暖浅淡。
怀孕之后,她身上什么都变得特殊起来。
他鼻梁抵着她颈窝:“小宝,好记仇。”
陈蝉衣说:“当然记着了,我是团委嘛,正常和同学讲话你都气。”
他笑笑也没反驳,像是没听见,就顾着嗅她低陷的锁骨。
陈蝉衣被他弄得有点痒。
李潇阖上眼睛。
那晚对他来说不一样,新婚的夜晚,他多年心愿得偿所愿,虚幻得有些不真实,像梦,像泡影。他眼睫颤了颤,抵着她肩头,嗓音磁哑:“给我摸摸宝宝。”
陈蝉衣哦一声,下意识说:“摸哪个?”说完才反应过来,一瞬间脸颊绯红。
他带笑意看她:“你让摸哪个?”
她憋着气不想理他,又羞恼得要下来,被他抱回去,掌心轻轻搁在小腹:“孩子会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