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寒风刮过皲裂的大地,积雪掩埋了千山万江,北方的小镇万籁俱寂,空旷的街道只有风在咆哮。
叮
“住口焉敢在我脑中狂吠”
沈钧面色铁青的一声大斥,掏出药丸吞服,驱散脑中的幻听。
“幻听越发频繁,难道我的死期将近了”
他打小有幻听的毛病,脑海中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女人窃窃私语的立体环绕音,日日夜夜不胜其烦。
吃药才能压制。
如果是正常的世界,这不算什么。
可是,沈钧所在的世界有些变态
2060年,即年前,太空电梯爆炸,舱体储存的外星微生物真菌泄露,入侵了生物圈,从此之后,生态改写,乾坤颠倒。
“发烧患者自燃”
“结石患者肚子里生出石胎”
“精神分裂长出三头六臂”
再普通的病症也被扭曲至不可名状,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甚至夸张到打嗝放屁也会爆炸
“这幻听一旦彻底发作,我会怎么死”
沈钧如坠冰窖,越发接近成年,幻听的频率便越高。
小时候说他是被选召的孩子,大点就说他生而为王,如蛊惑的魔女在耳边窃窃私语,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病发。
“信了就有鬼了”
魔鬼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从科学角度来说患病的可能性超过999,但若不是病
999的死亡率,中二病患者也不敢赌啊
“苦学十年药理医理,却依旧无力改命我翻开药典一查,每页都写着绝望二字”
他无力的合上灾变前的中华药典2060年版,情绪低沉的离开卧室。
鹅毛大雪遮天蔽日,房间昏暗阴沉,沈钧摸出墙柜上半截红蜡烛,借着烛光来到姐姐的卧室门前。
油黄黄的烛光跳动,墙面的影子也摇晃起伏,好似油锅地狱里挣扎的小鬼。
“妃姐,或许当年你不该将我捡回来,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啪
不待继续诉苦,卧室内的桌子被狠狠拍了一巴掌,就好像扇在沈钧的脸上,甚至还传出指桑骂槐般的自言自语。
“电断了网崩了工业倒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
沈钧面色一僵,忽的后悔来诉苦了。
哐当一声
卧室门强势推开,深蓝色的风衣荡开气流,高挑劲爽的身影赫然出现,一双狭长丹凤眼轻轻扫动,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你有种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
沈钧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突突冒,少年愁思早吓出九霄云外。
“姐”
“闲的瞎想,嘤嘤乱叫个什么你姐我,生在生态巨变前,那时候,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动车,家里有爹妈捧着,网络有舔狗哄着,成片的俊男靓女在手机里等着姐姐审阅预览,古代的公主也没姐活的滋润”
飒爽女子叉腰,使劲儿戳着沈钧的眉心。
一下一下,十分用力。
“现在呢短短几年光景,电没了,网没了,工业崩了,朋友亲戚爸爸妈妈也没了小镇如遗弃在荒星的孩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的苦和这比起来算什么”
沈钧被戳的眉心通红,倒退到墙角不敢反驳。
他不知曾经有多好,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坏,反正懂事的时候世界就如此这般。
生病就会异变,异变就会死。
这就是大自然全新的法则
只是这法则太让人绝望
张妃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身材高挑颀长,乌发蓬松垂肩,眉眼自然而然散发着女强人的凌厉和威严:
“那外来真菌能叫工业崩了,生态变了,曾经的道理行不通了,但不代表科学就不存在,医书药典中寻不到救命方,你就自己试验创造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世界本没有方子,试验的多了就有了”
“鲁先生说得对”
沈钧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
打也打不过,辩也辩不过,不妨顺势而为。
张妃被气的失笑,使劲拍着他的肩膀:
“鲁迅先生姓周,没事多读书还有,抓紧配点驱寒药,给镇里人送去,昨夜天寒地冻,恐怕有人要病倒,我要抓紧去水厂看看蓄水池情况,先走了”
“嗯”
沈钧低应一声,目送妃姐离开。
在这个世界,药就是第二条命
片刻后,他套上老旧的绿色军大衣,蹬上棉靴,提着驱寒药包离开家门。
小镇很大也很空,道旁的焦炭树墩子窜着火苗,或者冻成冰棍树干,无情矗立,可不止人会生病,植物动物微生物都一样。
路边楼房窗柩呜呜低鸣漏风,大多都空置没人住,倒贴钱也没人买。
嘎吱嘎吱
沈钧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一行脚印浮现又隐去。
灾变发生的前几年,多数人都跑去了医疗完备的大城市。
小镇,就逐渐空了。
恶劣的环境中喝口清澈的水都是问题,张妃联合幸存者重新将水厂运转起来,才勉强吊住小镇最后一口生机
若非如此,小镇已是大地上的坟丘,荒凉空无。
“真菌入侵前的工业时代真的那么美好吗”
小镇总计没几口人,沈钧挨家挨户的敲门,送上驱寒药。
天冷,他只得小步快跑,却不知被什么拌了一脚,一头扎进雪窝里,爬起来便瞧见路灯旁的积雪倒塌,露出一道佝偻苍老的人影。
沈钧没好气道:“高爷,天寒地冻不在家里待着,跑到路灯下做啥子”
“嗬嗬嗬”
高老头斜靠着生锈的路灯,冻得面色铁青,却咧出黄牙怪笑,满脸的褶子徐徐散开,怀里还抱着一块冻裂的太阳能板。
太阳能路灯,是坚挺到最后的电力产品。
“昨夜,小镇最后的一盏路灯,熄灭了这象征着漫漫夜里再也不会有光明到来,嗬嗬嗬咳咳”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即将报废的拖拉机的发动机,忽的咳了两声,口鼻噼里啪啦的冒火星子。
火星子将雪地烫出一个个窟窿。
“你”
沈钧吓得连退两步,眼珠瞪圆:“火火高老头,你病了”
病无论什么病
哪怕是一声刺激性的咳嗽,也有可能发生不详
高老头满脸的褶子晕开,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口鼻毛孔冒出越来越多的火星子,就像点燃的烟花泥墩子呲呲冒着火,吓得沈钧快步后退。
“灯在人在,灯灭人亡啊”
高老头苍凉绝望的长叹,忽然,密密麻麻的红色菌丝从七窍、毛孔中钻出来,像蛇般向天弯游,噼里啪啦的冒出火苗,骤然燃成一团。
整个人淹没在火海中。
半晌火焰熄灭,原地只剩一团漆黑的焦炭,被风一吹,灰烬成烟
“发烧必自燃啊”
沈钧失神半晌,无法理解高老头的情怀,不过是一盏路灯而已,值得付出一条生命吗
他再度走在无人的街道。
街道两侧的老砖瓦房墙面大片伏倒,开裂的墙体里寒风怒吼,冬天绝对能冻煞人,但孟婆婆长居老房中,不愿离开。
咚咚咚
“孟婆婆,开门,送药”
沈钧又敲又叫,不见回响,便跑到窗户边往里瞧。
窗户内覆盖厚厚的冰霜,他暗生不妙,砸开窗户便发现卧室已化作巨大的冰窖,墙壁上凝结尺厚的冰霜,黑色的菌丝像蜘蛛网般密布,一团人形的冰雕蜷缩在床榻。
透体的寒气让他根本不敢靠近。
“孟婆婆冻成冰雕了”
发烧必自燃,失温则冰冻
沈钧一屁股栽倒在雪窝里,浑身透体的阴冷,太阳神似被大羿神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热
“发烧自燃时体温超过800c。”
“失温冰冻也会抵临﹣100c。”
“曾经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病症,现在却比阎王还要可憎”
沈钧见过无数次,依旧又惊又怕。
新的生态自然法则里,病就等于死亡。
“妃姐重建水厂,就是要与大自然博弈,这哪里能赢啊”
生态巨大变化,对任何物种都是考验,数千万年前,恐龙灭绝,如今人类能适者生存吗
妃姐给予沈钧的勇气被残酷的现实轻松击溃。
“大自然主宰稍微出手,便已至人类的极限”
他躺在尺高的雪海中,满眼白茫茫,绝望如黑暗中的潮水侵袭身心。
“病了就会异变,异变就会死我怎能抗衡的了大自然的法则呢”
沈钧陷入一种对命运颠沛不定的恐惧,孤舟岂能搏击沧海幻听的毛病又乘势而来,在他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发起攻击。
你想真正的活着吗
“住口”
沈钧破口大骂,姐姐的训诫、高老和孟婆的身死,再加上幻听的毛病直接令他三观不稳,道心巨颤。
不由得来了脾气,也不吃药,就杠上了
幻听就看看你能幻听出个什么
轰
恰此时,沉闷巨响震裂天空,乌黑浓烟喷卷千尺,顶的鹅毛大雪倒卷,黑灰白雪交织,宛如灭世天灾。
又是谁病变了
沈钧无力一瞥,瞬间清醒。
“那是水厂的方向不好,妃姐”
他哪里还顾得着自怨自艾,撒丫子狂奔,两分钟便抵达水厂,周围站满90、00后的老头老太太,个个震惊的张大嘴巴
沈钧暗生不妙。
高耸如丘陵的蓄水池顶部碎裂,碎石与冰块滚动,风声呼啸,黑色的菌丝如水草般冲上高空。
滚滚冲霄的不是黑烟,是黑色的真菌丝
菌丝很细,大量聚拢后如一朵巨大的黑蘑菇冲向云天,又被狂风撕碎,夹杂雪花飘舞而下。
这是谁病了,引发如此恐怖的场景
“小钧,水池顶突然冻裂,张妃厂长掉下去了”
“水厂崩了工业不存在了”
“没水了”
“我们都要死在这个寒冬”
顿时,沈钧脑袋如炸雷闷响,一时丢了魂儿。
“妃姐”
这可怕的病变场景是妃姐诱发的
寒冬腊月,掉进水池冰窟,哪里还有命活失温病变后,妃姐体温会骤降至零下100c,瞬间冻成冰雕
明明出门前还谈笑风生
他顾不得生气的质问众人,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
沈钧不顾众人阻拦,向着水池顶狂奔,剧烈的情绪起伏让脑中幻听愈发剧烈,简直如三千蚊蝇菩萨嗡鸣。
他没时间吃药。
一门心思,冲上了水池顶。
水泥板被掀翻,生锈的钢筋扭曲蜿蜒,黑色菌丝在浑浊的池水中摇摆,冰块摩擦碰撞,轰隆作响。
即便如此,沈钧还是一眼锁定了张妃的位置
她在池水中挣扎,黑色菌丝缠住腰腹四肢,使她无法游上岸,口鼻间不住的涌出雪白的气泡。
“姐姐我来救你”
沈钧大叫着,作势就要跳下去
咕噜噜
雪白气泡在池水上炸开,张妃却忽的放弃挣扎,凌厉的眸子罕见的温柔,隔着池水,轻轻摇头。
沈钧面颊肌肉痉挛,扼制冲动,张妃这是在阻止他
理性也告诉他,妃姐没救了,即便下去,也只是枉送一条性命。
可他还是一个猛子扎入刺骨的池水中,吓得水池旁的众人跺脚大呼。
“小钧主动送了,真是糊涂啊”
“好死不如赖活着”
沈钧目光坚定的游向深水中张妃,没有一丝后悔
“姐,没有你,我不行的”
只是当他抓住张妃手腕的时候,张妃的口鼻已经灌满池水,黑色的菌丝迅速从毛孔钻出,周身的池水快速冻结成冰。
他还是来晚了
“不唔”
他悲恸的大吼,灌了一口刺骨的寒水。
100c的超级失温症令张妃快速的结冰,沈钧无言的绝望,也不挣扎,任由自己坠入池底。
黄泉路上,怎能独行
只是连他也没有注意到,跳入水中后,黑色菌丝不仅没有缠住他,反而似受到惊吓,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他也没有注意到幻听越发强烈,脑波超频,头发中更是钻出细密的金色绒毛,在水中荡开层层的涟漪。
这涟漪更在水字。
我可以救你姐
我再重申一遍,这不是幻听
我可以救你姐
沈钧无力的自嘲:“终于病发了吗”
叮
第五人格分裂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