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长街上，迷离的薄雾缓缓飘荡，唐装老者静默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而顾千秋虽然也觉得很荒谬，但却是越看越相信自己的猜测
眼前这老者，很可能是前世自己的徒弟越今朝。
没办法，他觉醒的前世记忆实在太过清晰和真实，就像是可以随时查看的第一人称视角的vr电影一样，此时他对应比照之后，自然能找出更多的共同点来。
刹那的闪回，交织的记忆，仿佛只是一闪而逝。
只是，从前世的那个徒弟，变成了现在眼前这个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傀儡般的虚幻老者。
这让顾千秋有些陷于时空错位的惘然和恍惚，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时，虚幻的唐装老者推动着轮椅，缓缓来到了他的眼前，那双淡漠空洞的眼眸注视着他。
静默中，尽是凝重肃穆的气氛。
顾千秋微微皱眉。
本以为是师徒隔世重逢的感动场面，但是气氛似乎不太对啊
下一刻，只见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唐装老者虚影，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正好对准了他。
“回答我的问题。”
老者忽然开口了，如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苍老声音，语气淡漠到恍若非人。
回答问题
顾千秋不由得一怔，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种要求。
难道
这就是所谓的禁区幽灵的考验吗
“你应该清楚自身的处境。”
老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漠然道：“距离你打开黄金水罐，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你只剩下大约四十六个小时的生命，如果没人救你的话，四十六个小时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四十六小时”顾千秋默默计算了一下。
果然，从五天前的晚上八点多，从他打开黄金水罐开始，就已经注定七天之后会死了。
紧接着，只听老者说道：
“我可以救你，而你只需要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够了。”
顾千秋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激动澎湃起来。
要救他
不过，他虽然心潮翻涌，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了心中的激动，轻声开口道：“什么代价”
老者注视着他，一字字地缓缓道：“我的高维能力是洞天长生者，能够改变一定范围和概念内的时间流速。”
然后，他又说道：“如你所见，此时这条街上一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个都是与你无关的陌生人，只要每死一个人，我就可以为你拖延一个月的生命。”
“什么”顾千秋瞳孔骤然紧缩。
老者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一千一百二十八人，正好足以延长你九十四年的生命。”
“这件事不必你亲自动手，你只需要说一个数字就够了。
“你也不必担心法律的制裁，因为对于此时的我们而言，这个世界处于静止状态，没有人知道是你做的，包括战略局也一样。
“这种情况下，这些人死去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会被直接抹去，而你只是为了活命。
“只要你同意，理论上你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一十二岁，已经是人类中的长寿者，可以比绝大多数横死的行走活得更久。”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同时，你会因为我的高维能力，在九十二年内，光阴不会在你的身上流逝，近乎永葆青春。”
顾千秋沉默了下来。
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尤其是对于他这样只剩不足两天生命的人而言，就像是溺水者看到了一条通往陆地的大船，几乎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只要牺牲这一千一百二十八个陌生人，就能换来自己多活九十二年，并且永葆青春
而且，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晓，这些人也会在瞬间被抹去，没有任何痛苦，将他心中的道德感和罪恶降到最低。
这让顾千秋想起了从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测试。
如果给你一个按钮，只要你按一下，你就能得到一百万，同时世界上会死去一个与你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种情况下，固然在公众平台上会有人违心地说拒绝，但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是会同意的。
除了一点心理上对自己的道德谴责，没有任何压力。
如果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已经是极少数人了。
而现在，对于他这样一个陷入绝望困境的人而言，老者所提出的方案，比这所谓的按钮诱惑力更加夸张。
只是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通了什么。
他正要出声说出选择时，却看到老者凝注着他，仿佛洞穿了他的心灵，再次开口了。
“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就是我的考验。
“如果你拒绝的话，你的确可以通过这第一道考验，但后续还有更艰难的考验。
“即便你侥幸通过考验，让你化解了这次危机，成功活下去了，也不可能有永葆青春九十二年这样的好事了。
“而你同意让这些人死去，固然无法通过考验，却能够确保你一定能活着，这并非是虚假的诱惑，而是必然会实现的考验内容。”
老者的声音明明平淡无比，却仿佛蕴含着恶魔耳语般无比的诱惑。
这一次，顾千秋又沉默了。
他原本是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考验，只是用来诱惑他的陷阱，如果他答应了，那他的考验就会失败。
但现在
顾千秋沉默着缓缓闭上眼睛，陷入内心的煎熬中。
而老者也没有催促，在这个时间流速无限高，外界相对静止的环境内，无需担心浪费时间。
每一秒，都在和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对抗。
每一秒，都在诱惑的泥潭中苦苦挣扎。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老者，轻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拒绝。”
这轻轻的一声，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你通过了我的第一道考验，但似乎并不值得恭喜。”老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说说你的理由是什么”
顾千秋沉默了一下，嘴角缓缓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就是我没法那么狠心而已，而且”
他轻声道：“恰好我知道世界上是存在轮回转世的，所以我也没那么怕死，我更怕我妈会对我失望，更怕宁叔对我失望，她让我活得优雅从容，自由随性一些，宁叔也希望我不会被世事逼迫到讨厌自己的地步。”
老者看着他，沉默了数秒，淡漠道：“死者不会对你失望，不知情者也不会对你失望。”
顾千秋笑了，用指尖点在自己的心口处：“他们在这里，现在的你可能不懂吧”
他微微摇头，又说道：“那就说点你能理解的其实我心里还觉得，只是永葆青春的九十二年，可能不太够，战略局那边很看重高维行走，也很看重禁区幽灵，如果我能通过你后续的考验，或许我能得到更多呢”
老者凝望着他，缓缓说道：“果然是你的秉性，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顾千秋没说什么。
至少，现在的他没有后悔。
“那么第二道考验。”
老者淡漠地看着他，问道：“你可听说过黄泉宗”
顾千秋点点头，说道：“听说过，虽然历史书上没记载，但网上倒是经常有传说，还有相关题材的电影，据传是军阀混战时期的一个教派吧”
“黄泉宗是真实存在的，而非传说。”
老者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古皆是乱世出妖邪，在百年前那个黑暗混乱的军阀割据时代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黄泉宗也应劫而生，而宗主林晚浓残暴无比，杀人炼魂，无恶不作，又与军阀频频碰撞，致使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他轻声道：“你觉得，这样的人是恶人吗”
“黄泉宗宗主，林晚浓”
顾千秋虽然看过一些涉及黄泉宗题材的影视剧，但也是第一次知晓黄泉宗宗主的名字。
一个名字如此有诗意的人，居然是那等残暴教派的首领
他当即点头道：“是。”
老者又漠然问道：“这样的人，是否死不足惜”
“是。”顾千秋点点头。
“这样的人，是否无论沦落到何种结局，都是咎由自取”
“是。”
“但如果我告诉你，林晚浓也是被逼的呢”
老者缓缓说道：“过去的他，也是一个温和谦逊的好人，甚至最初的他就是如今这个时代所讽刺的圣母，但正因为他的善行，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太过刺眼，才会招致灾难，导致了他的悲剧诞生，沦为极恶之人。”
这一刻，顾千秋听着老者所说的话，忽然隐隐有种莫名的抽离感，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
“他家里原本是书香门第，父母也都是善人，开粮救济灾民，却被地方军阀克扣剥削，被当地灾民抢夺一空，甚至父母也因此早逝。
“但他认为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他以父母为人生榜样，另辟蹊径，想要学医救人，长大后开了医馆，也确实救了很多人。
“尽管很多穷人看不起病，但只要到了他的医馆，他就不会坐视不理，他穷到冬天连一盆碳火都舍不得加，很多骗子反而利用他收取中介，吸他的血，但他依然行自己的善。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固定收钱，很多人就会病死，他只能想其他办法，忙忙碌碌，最后就只得到了那些穷人一文不值的感激。
“所以，在多数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最大的傻子，而他却不在意，他一直坚信着，是好人就会有好报。
“可是就因为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活了一名被义士侠客刺杀重伤的军阀高官，就被所谓的正义之士当做军阀走狗，将他的四肢打断后，放火烧了他的医馆，他拼死才从焚身烈焰中逃得一命。”
老者缓缓说着，漠然注视着顾千秋，问道：“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他应该有这样的结局吗”
顾千秋怔怔地看着他。
这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与老者口中的故事生出了共鸣，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在心底缓缓流淌，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该。”他有些恍惚地回答。
“所以他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成了最残暴狠毒的黄泉宗宗主。”
老者冷漠地给了这个故事一个结尾之后，说道：“你刚才的回答没有错，这样一个迂腐而愚蠢的好人，最后沦落到这种结局，确实是他咎由自取。”
随即，老者再次开口道：
“假如你有一个亲近之人，他不仅对你有大恩大德，还将你当做亲生骨肉看待，但你一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杀人炼魂，无恶不作的黄泉宗之首，不知道他是林晚浓。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恰好又因为他的一个决定，无意间导致你喜欢的人死了，甚至你的父母曾经也是因为黄泉宗和军阀的碰撞而死”
说完，老者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会向东南军阀告发他，等待军阀来围剿他吗”
顾千秋一怔。
这道考验，并没有什么诱惑，似乎只是在询问他的观点。
顾千秋隐隐能够感觉出来，虽然眼前的老者阿朝没有任何情绪，冷漠如机器和傀儡，但在诉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明显是以亲身经历的视角来描述的。
该怎么选能够通过考验
他无法判断。
就算推断出阿朝当年的选择，选择一样的就能通过考验吗
而且，阿朝还特意提前讲了关于林晚浓的往事经历，明显是在影响他的选择。
一个大善人，变成了祸及父母和爱人的大恶人，却是自己的大恩人，甚至将自己当做亲生骨肉
顾千秋忽然想到，自己也有一个大恩人，同样把自己当做亲生骨肉看待。
宁叔。
如果宁叔是这样的大恶人，自己会怎么样呢
顾千秋怔怔地沉思了起来。
过了半晌，他便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老者，回答道：“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不会告发的我只要求我自己不做恶人，但如果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我只会在我们之间解决，但不会让别人来害他的。”
老者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是默然不语地看着他。
少许的沉寂过后，老者缓缓道：“果然是你的天性，你的确做了与我当年不同的选择。”
然后，他静静地说道：“你过关了，去见见他们吧。”
话音落下时，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唐装老者虚影，已然消失不见，如来时般诡异莫测。
“见见他们”
顾千秋不由得一怔，“见谁”
与此同时，他看到这街道的石板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痕迹。
就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风化和侵蚀一般，痕迹内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砂化，而痕迹外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那是一行行龙飞凤舞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