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兴宫。
战报自漠北传来,尽管用了八百里加急,但其时已然入冬,北天山大雪阻隔,漠北草原万里冰封。
早在九月时,赵正已上过奏表,请求圣人加封阿史那明。那时上约茹在疏勒兵败,安西战局只等玄甲军攻取于阗,切断上约茹退回高原的退路,便要盖棺定论。但赵正不喜画饼,没做到的事更不愿意提起,于是在奏表中并未言及后续可能的战况,但当时联军在东西两线已然大捷,这份奏表更是让朝堂震动。
没想到时隔两月,更让人振奋的第二份奏表递到了圣前。
兴庆帝裹着裘,端着手炉,坐在龙椅上。内侍高隆盛将圣人方才刚刚喝过了汤药碗端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将奏表递了上来。
“圣人,安西收复了。”首辅林仲小心翼翼地拱手,他怕说得太快,陛下遭不住。
果不其然,兴庆帝拿着奏表的手显然抖了一下,便立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收复收复了”
林仲点头,道:“兵部尚书左恩庆已派人去核实了。”
兴庆帝端着手,皱着眉头,使劲地憋着喉咙里涌上来的奇痒,胸口剧烈起伏,竟是疼痛无比。
“陛下莫要激动。”高隆盛连忙伸出手,轻轻地拍打着兴庆帝的后心,圣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我这痰症咳咳林相你说与我听。”
“是”林仲道:“此次安西之战,玄甲军携丁藏民,占了于阗,不仅屠了上约茹数万民、役,更是抄了上约茹大军的后路。约茹人自疏勒兵败后,两月未进粒米。南撤途中又无补给,加之天气愈发寒冷,一路上冻死、饿死息。安西军趁势在后掩杀,上约茹一万四千人全军覆没。此役过后,上约茹怕是要从吐蕃六茹中除名了”
“这赵元良咳咳咳”兴庆皇帝面色潮红,喘着粗气道:“打的竟是此等绝户仗”
“谁说不是呢”林仲道:“打得约茹人都开始吃人了,此等情景,便是景中叛乱,大唐也未曾出现过。其人用兵善谋、善势,统合军力能力之强,臣亦甘拜下风。只是让他领安西军,也未知是福是祸”
“怎么说”
林仲沉吟道:“赵正此人,自凉州发迹,虽依靠凉王殿下,但经数战亦能看出此人确实可堪大用。只不过看小看大,月牙泉、吐谷浑、安戎军、铁门关乃至整个安西战局,其人铁石心肠,连自己与身边亲近人都往往不顾,带兵打仗,也多以弱胜强。因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在右武卫军中威望颇高,更不用说是他一手创建的玄甲军如今,若是让他在安西经营数年,保不齐”
“够了”圣人伸出手,制止道:“我知道你要说甚。既然你想让他回来,那你举荐一个能接替他的人。我不指望你派的人能如赵元良般开疆拓土,我只须他能固我疆土,守成便可。”
“这”林仲张了张嘴,“倒是有人可去,只怕陛下不允。”
“徐王”兴庆帝冷笑一声,“赵元良二十岁,徐王殿下也二十岁。可你看看,这二人可能相提并论你死了这条心吧”
“并非徐王”林仲连忙摇头,否定道:“臣说的是营州都督,康陆。”
兴庆帝一时怔住了,“小六子”
林仲点头,“便就是皇后千岁的干儿子。康陆此人虽然善钻营,逢年过节都往长安各府中豪送大礼。但他有带兵的本事。营州这些年,也是对付契丹的一把好手。”
“不行”兴庆帝想了想,一口回绝,“至少眼下不可。安西军政未复,回鹘人又未必真心臣服,须得有熟知西北边务的人才是。赵元良干得挺好,有他在,回鹘人不敢反复。让康小六去,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基,又要重新开挖。等等吧,等一年再看。”
林仲面露忧色,摇了摇头,“那便遵圣上旨意便是,但这赏功”
“小功大赏,大功小赏。既然林相有所顾虑,那便加封他安西都护之职。左右他领了安西军,就已然是顶了都护的职。如今给他一道旨意,让他名正言顺吧。”兴庆帝说到这,忽然一皱眉头,啧了一声,道:“林相,你说这個赵元良,若是让他在西北再待几年,朕能给他什么位置兵部尚书不过三品,他赵正这个都护已是四品了。”
林仲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茬。心中却道,外臣四品已是高位,更何况是领兵打仗的武将。再往上,便是节度使了。
初闻赵正之名,还是在兴庆二年,那时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可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人就已经做到了安西将军,上府都护。来日若是让他领了凉州军在吐蕃再灭几个茹,那等他回朝听职,那是站在兵部尚书的左侧,还是站在右侧
直奔柱国而去啊
林仲一时已是代入了赵正的视角,曾经有人说凉州能灭吐蕃,那时他还不太相信。此时若是有人再议,怕是要深以为然,当真有这个可能。
只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林仲叹了口气,也好,把赵正抽回了凉州也没合适的职位安置,总不能再让他去剑南剿匪,左右也是个心腹大患,便就让他在安西再待段时间吧。
林仲出了御书房,高隆盛引着他往玄武门走去。这一路上林仲也是越想越觉得无处下手,有赵正这奇功傍身,凉州如今便打压不得。不过圣人终究也是懂得平衡的,知道此时再赏大功,怕要引起朝局震荡。这人便是当红炸子鸡,也是该给他凉凉火候,淬炼淬炼。否则凉州都督府日渐势大,太子殿下哪里坐得住
不过依林仲对赵正的总结,这人手段阴狠,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圣人对他不大赏,应该也是对他不太放心,让他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仗着功高,而震了凉王殿下这个主位。
也罢既然凉州都已经在日夜备战练兵,磨刀霍霍,那太子那边也得好好督促。京畿腹地不能没有自己的力量,还有南诏,也该好好敲打敲打,莫要让凉王一人占了上风
天上飘下了几片鹅毛大雪,刚晴过没几日的天空,又开始了阴云密布。林仲裹着身上的披风,顶着从玄武门吹进来的冷风,跨步踏出了皇城。
结果一出门,却见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浑身寒风萧瑟,正自立在马车下,低头拱手给他让步。若是放在平日里,林仲不会对这情景有些什么表示,但他看到了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分明便是安郡王的车。
他停了下来,又打量了一眼那年轻人。
“你是安郡王的那个嗣子”
那年轻人拱手,又做了个礼,“户部屯田员外郎赵金玉见过林相。”
林仲“嘶”了一声,印象中好像是听说有这么回事,于是笑了起来,“怎地安郡王戎马一生,却让你去了户部”
赵金玉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只是不善言笑,他不卑不亢,看着林仲,道:“大唐百废待兴,边军卫军自是责任重大,可六部才是朝中紧要,大唐的中流砥柱。正因为父亲戎马一生,晚年才不想下官只知刀兵征伐,须得沉下心来,着力建设。”
林仲被怼了个正着,却也不恼怒,他抱着手,呶了呶嘴,“怎地去见圣上有何紧要事由莫怪林叔没有提醒,圣人身体抱恙,你可别气着他才是。”
赵金玉顿首,“下官晋见,为的是河陇太平仓一事。此事事关西北战局与民生,户部抽调人手已去勘验,所选十八处,皆可。户部呈书已递中书省,林相回去便能看到。这事,该是喜事,圣人不会生气的。”
“又是河陇”
“是。”赵金玉点头,林仲靠了过来,“小子,你说这太平仓如何”
“太平仓自有圣意与林相审验,下官不敢妄言。”
“我也觉得挺好”林仲舒展了起来,脸上逐渐笑得好看,“赵元良此人确是人才,我亦喜欢。你又是他兄弟,这太平仓嘛,你自然要多担待。我看不如这样,淮南去岁丰收,米粮价贱,远不是你们凉州可比的。这太平仓既然能平抑粮价,你便去督了这差事,建几座太平仓吧”
“林相谬抬了。”赵金玉脸上不露声色,只摇头道:“下官管的是屯田,建仓这种事,实乃门外之汉。不若林府二公子,他是工部虞司郎中,他才胜任。下官奉户部尚书之令,晋见圣人禀报太平仓事宜。倒也是能建议圣人,在淮南、江南多置太平仓。林郎中年轻有为,想来外调去了淮南,当有所作为”
“哎呀呀呀”林仲终于被气笑了,好一个安郡王,好一个赵金玉。这套移花接木,耍得是像模像样啊,一个乡里来的农户,生生地被调教成了安郡王第二。
“哎呀,这祸水,又引到我林家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神色仍旧和蔼,但语气已是变了,“你们河陇啊,尽出妖孽。”
赵金玉一丝不苟,“不敢林相慢走”
“哼”林仲轻轻地甩了甩衣袖,向马车走去,车夫连忙来迎,被他一手拂出了老远,“我老得不能自己上车么滚”
赵吉利骑在马背上,都能感受到安西的寒流从大漠中涌来的痛快。那凌冽的寒风似是不要钱般,穿了两层裘,都直往脖子里灌。
他龇牙咧嘴,看着一旁的梁珅,道:“你说凉州是风口,可我怎么就觉得安西的风比凉州还要凶”
梁珅气呼呼的,坐在马上没吭声,心道这算什么从于阗往高原上爬,绕几个山梁子,便就教你什么才叫冷那滴水成冰,满目萧瑟的景象,你怕是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赵吉利见梁珅不理他,便追了几步,“你怎地还不开心啊我都跟你说了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那舞姬是你喜欢的啊怎么地,为了个女人,你要拿兄弟开刀”
梁珅终于憋不住了,“那是为了我吗那舞姬再好看,我梁珅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
“那你吊着个眼是作甚呢好歹我俩也是肩并肩从铁门关一路杀到了于阗的生死血兄弟,我不就是上了那舞姬的床才把你气成那副模样的么你至于吗梁守道”
梁珅住了马,他看了一眼憋笑险些憋出内伤的赫连云天,“你听甚听滚后边带队去”
赫连云天连忙“诶”了一声,拉着马缰带着胡一道和曹荣就往后队走。见三人走远,梁珅道:“赵吉利你这个蠢货,你懂不懂啥叫经营”
赵吉利摇头,“我要懂那玩意干甚你有话不能直说我们这一路,杀的绝色女子还少了上约茹都险些被我们屠完了,你此时为了个莎车舞姬要跟我翻脸”
“我懒得跟你说”梁珅气得七窍冒烟,甩着腮帮子就要走,可夹了几下马肚子,那马却纹丝不动。一回头,赵吉利拉着他的马尾巴,脸上跟便秘了一般,一脸地不爽,“今日你不说出个由头来,莪俩就得没一个”
“你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试”
“有种你就试试,看我不把你门牙给你撬下两个来”
赵吉利看着梁珅,梁珅也看着赵吉利,两人都停下了马步,身后的玄甲军看热闹不嫌事大,哄一声,都围了上来。
赵吉利余光瞟了一眼,道:“此处不方便,等到了龟兹,让元良做个证,看谁能掰了谁的门牙”
梁珅冷笑一声,“你少说两句,我怕元良把你吊起来打。”
赵吉利遭不住,催马走了两步,贴着梁珅的脸,悄声道:“给个面子,你就告诉我,这是为了个甚”
梁珅长叹一口气,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回头,轻声道:“安郡王要。”
赵吉利震惊了,他一脸不敢相信,“甚老子们一路被追的跟狗似的,拼死拼活打下来半个安西,居然是为了个女人”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