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十年冬,司徒凰再临赤星城。
她搭商船沿西泯江溯流而上,转入赤星河,踏上熙熙攘攘的码头。人烟鼎盛,城池在望,比起若干年前,赤星城又变了一副模样。城池是有生命的,会长大,会衰老,眼前的赤星城,正相当于朝气蓬勃的青壮,意气风发,即便犯些小错,也有重头再来的资本。
司徒凰随着人流踏进外城,繁华扑面而来,入世与出世奇妙地糅杂在一起,给人以异样的感触。
这就是他一手缔造的城池。她有些意动,略一犹豫,走进一家整洁的酒楼,要了一壶酒,四碟菜,看着熙攘的街景,慢慢消磨了大半个时辰。
酒菜虽不及仙品,也是花了一番心思,难能可贵。生命如此悠长,悠闲的时刻却不多,俗世自有俗世的乐趣,只要能置身事外,而不是沉溺其中。
司徒凰付了帐,缓步向内城行去。
在东溟城口,她看到了魏十七颁下的章程,白纸黑字,字迹有酒盅大小,笔画粗犷,却似用不惯毛笔,略有些提点顿捺的味道而已。
一、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一、内外如一,戒飞戒遁,戒斗戒杀。
一、死生有命,愿赌服输,不怨不悔。
四字一句,十二字一列,林林总总,大抵有十来条的模样,言辞并不雅驯,引浆卖车者流,只要识字大都看得懂。章程之下,钉着一个敞口的木盒,整整齐齐码着数十本小册子,供人自取。司徒凰随后拿了一本,略一翻看,是对那十来条章程的详细解读,逐字逐句注疏微言大义,并以小字列出如若遇到这种情况,适用于哪一条章程,该应如何如何应对,如若遇到那种情况,又适用于哪一条章程,该应如何如何应对,等等等等。司徒凰哑然失笑,这不像是魏十七弄出来的东西,他应该没这么多闲情才是。
不过在她看来,这些章程并没有什么意义,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她若有所思,随手将册子纳入袖中,没有进东溟城,沿着城墙往西而去,孤单的身影孑孑而行,没入山林之中。
在接天岭的一处山坳中,她见到了魏十七。
四目相对,犹豫了片刻,魏十七招呼道:“凤凰儿”
司徒凰笑了起来,“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恶心算了,不说了,东西呢”
魏十七摸出一只储物袋,“都在这里了,这只是第一批。”
司徒凰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心中大略有数,欣然道:“不错,足够数年之用了。是谁帮你挑的”
“罗刹女,锦纹毒鸩。”
“哦,连她都落到你手里了”
魏十七苦笑道:“怎么叫落到我手里,她奉命镇守接天岭,我把她弄过来帮个忙,也没亏待她。”
“她能帮你什么忙”
“坐镇沉默之歌,调教些妖物。”
“沉默之歌那是什么去处”
魏十七顿了顿,大致解释了几句,司徒凰明白过来,“沉默之歌”是供修士取乐的青楼,罗刹女就是老鸨。她有些不乐,道:“你倒是费尽心机讨好那些修士,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天下修士如一盘散沙,东溟城把他们汇集到一处,赤星功德殿诱之以利,能办成很多事情。这些先天乙木之物,如由你我二人来寻,又能得多少”
司徒凰想了想,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再追究下去。
魏十七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想对方因这些小事心生芥蒂,沉默之歌固然极大地推动了鱼眼石流通,但确有投修士所好之嫌,能就此说开再好不过了。
“前些年我去了鬼门渊一趟”魏十七留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重创了一头大鼍,本想留它一条性命,谁知此妖甚是刚烈,逃到渊底,不惜耗尽精血,打开一具青铜棺材,放出一个高瘦怪人来。”
司徒凰的眼神骤然变凌厉,森然道:“说下去。”
“此人被困棺中数万年,早已虚弱不堪,饶是如此,也费了不少手脚,才将其磨死。”
“就你”司徒凰微微哂笑,显然是信不过他。
魏十七微一沉吟,心知取信她不易,当即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吐出墨线,布下剑域。司徒凰自恃修为,任其施为,及至身入剑域,才露出讶异之色,道:“你竟然呵,倒是小觑你了。”
“那怪物面生三对狭目,口在颌下,胁下开腮,身上有七处虚位,力大无穷,行动如风,当其鼎盛之时,我挡不住他三拳。”
“当其鼎盛之时,嘿嘿,鼎盛之时”司徒凰眯起眼睛,微微摇头,“你既然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屠灭太一宗的那头秃鹰叫傅谛方,他手下有四名仆从,以傅为姓,天地玄黄名之,数万年前衔尾追杀我天妖一族,闯入此界,被黑龙关敖和天狐阮青联手制服,以莫大神通镇压在天狐精金棺内,你说的那个面生三对狭目的怪人,是最弱的傅黄,他在鼎盛之时,灭你三五个易如反掌。”
天狐精金棺听上去很高大上。魏十七觉得鼻子有些发痒,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身开魂眼,摄魂入体,这是古修士飞升上界的秘密。此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一,飞升之际需冲开时光洪流,百不存一。听闻此界的古修士受炼魂神兵启发,先锻体,再开魂眼,摄入精魂,将自身炼为一柄神兵,抵御时光之力的冲刷,这才得以飞升上界。”
魏十七终于明白过来了。
古修士的“炼魂神兵”是没有“虚位”、“虚穴”、“虚窍”之分的,及至后人仿“炼魂神兵”炼制“魂器”,才将容纳一道精魂的魂眼称作“虚位”、容纳数十道精魂的称作“虚穴”、容纳数百道精魂的称作“虚窍”,以精魂数量评定魂眼和魂器,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役魂宗掌门史木鱼歪打正着试出劣质魂器和精魂搭配的秘密,才更契合“炼魂神兵”的原貌。
“妖族以血脉论贵贱,血脉愈纯,愈是强大。理所当然,上界以天妖族为尊,而那些血脉冗杂,数量众多的妖物,统称妖奴,地位低下,生杀予夺。谁知古修士飞升上界,被妖奴获知了炼魂神兵的秘密,一个个不安分起来,他们孤注一掷,将自身炼为神兵,从而获得了强横的力量。”
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个一个压迫与反抗的故事,一个血与火的大革命的故事,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他们力量的源头是精魂,普通的精魂不能改变力量的悬殊,只有以血胎传承的天妖后裔,第三次觉醒后的精魂,才能使他们脱胎换骨,凌驾于天妖之上。”
魏十七道:“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是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司徒凰抬头望向极北之地,噩梦开始的地方,“最终的结果是,天妖族溃败,被迫躲入洞天灵宝避祸。那些妖奴不依不饶,一直追到了这里。”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