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觉得很奇怪,看着郗氏的背影自语道:“她是什么意思?”
冰桃在一旁欲言又止,月圆侧首看她,才意识到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冰桃,并不是雪藕。
月只好把疑问放回了心里,但冰桃对上了她的眼睛,到底还是鼓足了勇气,低声进言。
“姑娘,不能相信她。”
月圆自然明白,同她一起往住所走,轻悠悠地应着她:“送我入宫选妃的事,园子里知道吗?”
“没听说过。不过年前的时候,老太爷的信一天一封地来,没过多久,老太爷就亲自回来了,想来上京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呢?除夕夜的时候,国丧的钟鼓响彻金陵,惨白的灯笼挂的比城墙还高,雪下的通天连地,像在给老天爷戴孝。
是谁死了呢?他的死同祖父回乡催促的事有关吗?
月在心里盘算着,挽上了冰桃的臂弯,“桃儿,你娘呢?”
她记得冰桃的娘,是祖母院子里管浆洗衣裳的婆子,此时问起来,冰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叫我爹打伤了头,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如今痴痴傻傻,一声也不言语,就只睡着。我日夜想着带我娘出去瞧伤,可我爹不让,我一提,连我都打。昨夜姑娘回来了,临时叫奴婢过来伺候,奴婢才躲过一顿打。”
月圆听着听着,就顿住了脚步,一时才叹了一息。
“原来各人有各人的苦。”她想了想,虽然不敢随便应承什么,但可以说几句宽慰她的话,“雪藕在学医术,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却握住了冰桃的手,彼此对视一眼,虽则没有再说什么话,却好像有些读懂对方的意味了。
眼下各方都没有消息,月圆心里虽焦急,到底按下去了,信步踱进了花园,园子里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夏日里也绿油油繁茂一片,葡萄藤长出了墙,叫月想到了山房里才结果子的葡萄藤。
园子里果真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放眼一看,一片粉白可爱的颜色,是叔伯家的几个姊妹在玩儿,扑蝶的扑蝶,丢羊拐的羊拐,听见园子外的声响,女孩子们都抬头看,见是月圆,都丢下了手里正玩着的,唤着姐姐妹妹的就过来了。
满打满算就三个女孩子,二伯父家的江明歌笑着拖过了月圆的手,挽着就往里进。
“今早就叫人去你院子里请去了,结果你不在,咱们姊妹平日里没什么消遣,就在园子里等着你了。圆妹妹,回来可是不走了?”
若是旁人问,月圆少不得要多想,可眼前人是明歌姐姐,月圆便也直爽地摇了摇头。
“还是要走的。”
扈夫人的女儿江稚雪只得十三岁,还是没心没肺的年纪,张口就说起了秘辛。
“圆姐姐别被哄骗了,上京城可去不得,皇爷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七八,给他当嫔妃,岂不是太委屈了?”
一旁江明歌的亲妹子江明夏,速度很快地捂上了江稚雪的嘴。
“小声点!别叫大人们听见了。是不是给皇帝做妃子还不知道呢,你就这么嚷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
她说小声点,而不是劝阻她不要说,月圆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曾经朝夕相伴的姐妹情意,不由地湿了眼眶。
“我爹说,家里来了客人,是我娘为我在上京城定亲的那户人家,是真是假?”
“自打国丧以来,不叫摆筵席,不叫赏春踏青,连街上的花都不叫开,咱们家啊,也多久没见过新客了??圆姐姐,你爹哄你呢!”
江稚雪咕哝着说,又叫江明歌捂上了嘴,“圆妹妹,你院子的海棠花,你去不去看?”
月圆说好,明歌就换上了她的臂弯,贴近月圆的耳朵轻声说道:“......祖母院子里的丫头传出来的消息,咱们分辨不出真假,但你要提防起来,仔细叫二叔给卖了。”
月圆听的心尖颤,她嗯了一声,又听明说,“二婶娘去世的时候,我和妹妹年纪都小,也只能给你照料着花花草草,如今不一样了,虽不能明目张胆地帮你,可偷偷传递个消息还是敢的,倘或我明年嫁了人,侥幸去个通情达理的人家,到时候
若你日子过得仍旧艰难,就来投奔我?"
一句话说的月圆泪水涟涟,侧首靠上了明歌的肩头,明歌笑着一抖肩,揶揄道:“我这可是新做的衣裳,你可别把眼泪鼻涕糊上头。”
既然知道了父亲的打算,月圆此时心也定了下来,笑着拭泪,道:“从前听说姐姐要嫁的,也是在上京城做官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哪里知道什么样呢?祖父想着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这才为我定的上京城的亲事,只等着一步一步把江家往上京城里迁徙呢,天高路远的,我也从来没看过,不过普天下的女儿家不都是盲婚?嫁吗?想想也就认命了。”
月圆听完,只觉得心腔里涌出一股凉气,冷嗖嗖地向上泛,她自顾不暇,没有拉扯别人的底气,只低声说着宽慰的话。
“一枝园的女儿过的都艰难,姐姐保重。”
姊妹两个相偕着去了明歌的院子,那一株海棠同一株垂丝樱桃站在一起,枝条与枝条相是牵在了一起,间或有几只小鸟飞过来,啄起枝头残存的樱桃。
“明歌姐姐,眼下既然摸准了我爹的用意,今晚必不能久留了,日后你我姐妹若有缘,就在上京城相见吧。”
这句话说完,又是一阵感伤,一枝园里的花儿在夏日里忧伤着,一枝园外的世界却奇花异草,开的热烈。
江盛藻是半夜出的一枝园,先叫护院在大门并几个侧门两边站满了,又叮嘱了园子里的家丁把姑娘看好了,至于月去哪里住,哪里转悠,他也不在意。
他驱车往六桂村里去,到达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烟雾里的村庄零星散落在山前,偶尔有微亮的灯火点亮,像星子闪耀了一下。
窦三齐停止了驶动,下车在车门前问道:“老爷,怎么找?”
“把整个村子翻一遍。”
窦三齐说是,招手叫马车后跟着的护院们进村,自己也随着往里去了。
江盛藻就仰躺在车中的软椅上,闭目小憩。
连夜哄回了女儿,他要把那个勾搭她的男人也要揪出来。
濯园失火前,有人在镇子见过此人,同女儿共乘不说,姿势还甚为亲密。
其后他查阅了女儿的户帖,发现她已然不在一枝园,而是与一个名叫燕覆的人,同在一张纸上。
他完全有本事把女儿直接迁走,然而好奇心使他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会一会这个男人。
此时他连夜赶到此地,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如此胆大包天,不仅公然拐带良家,还敢插手刑狱。
不知天高地厚!
江盛藻此时有些困倦了,因为知晓车旁有护卫把守,他便放纵自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耳边有诡异的滴答声,睁眼的那一瞬,有人拂开帷帐,在他的对面的椅子坐下。
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仿佛这辆马车是他的,更甚至让江盛藻有一种错觉,连他自己都要臣服在他的脚下。
江盛藻在片刻之后,才注意到此人的穿着。
不过是一身武人惯常穿的短打,料子普通、款式寻常,无非就是比寻常村夫穿起来利落、好看些。
江盛藻从他的穿着上获得了一些自信,他清了清嗓子,低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要找的人。”燕覆回答道。
“放肆!无知村夫,你可知你面对的是谁?”江盛藻说着,一掀车窗的帘子,刚要抬声唤人,却在看清车下情状后,迟疑地住了嘴。
窗外凄惨惨的夜色里,他的护院均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盛藻原就是个老练沉稳之人,看清了此时的境遇之后,放低了声音,也略微放低了姿态。
燕覆无视他的问话,抬眼道:“江月圆的母亲怎么死的。”
江盛藻笑了。
“你以什么身份和本府对话?”他觉得很荒谬,不过是一个武艺过人的村夫,即便此时自己被他控制住了,可接下来这人要面临的,可就是狂风暴雨了,“本府大度、光明磊落,无事不可见光,可惜以你的身份地位,还不配本府解释。”
“江月圆的母亲过世前一月,曾去往提督学道,你随后而至,在庭前与她争吵。”燕覆冷冷说道。“她绝非自戕。”
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意,席卷了江盛藻的全身,饶他城府极深,都免不得齿颤舌紧。
“我江家世代清流,岂容你胡乱猜测?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很在意身份地位,名声呢?在意不在意?”燕覆反问道。
江盛藻有些气急败坏了,道了一声可笑。
“这世上谁不在意名声?更遑论我金陵江氏这等百年望族。”
“我不是什么人。”燕覆点了点头,冷淡道,“不过能使你声名尽毁、家族覆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