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的地点就定在正午的城门上。
曲泠定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给她“噔”地一下闹醒了。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天,没有多少阳光,月亮好好地挂着,冬日的白天还没有醒来。
她推醒了阿飞,阿飞迷瞪瞪地揉揉眼睛,手去摸剑。
曲泠把衣服塞给他:“呆子,先把衣服换好。”
她点燃蜡烛,两个人背对背穿好衣服。为了看论剑曲泠给阿飞准备了一身好行头,气派的代价就是阿飞还要回头问曲泠衣服的腰封怎么穿。
曲泠没好气地帮他把腰封穿上,再帮他做了个从陆小凤那里学来的发型。
焕然一新的阿飞说实话不明白曲泠行为的意图在哪里,他在意的点在于今天要想办法拿下木道人,曲泠在意的点在于人那么多的场合这次要是一举成名了不能让阿飞还随随便便的穿。
阿飞不懂,但阿飞随便曲泠打扮他。
花了半个时辰,他们才算是洗漱完毕,曲泠把昨晚的剩菜一热就是今天的早饭。
她时间卡得刚刚好,等他们吃完,花满楼的马车正好到了祠堂门口。
驾车的那个马夫留着两撇眉毛似的胡子,正是乔装过后的陆小凤。
曲泠一看就知他还在躲薛冰,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陆小凤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吹胡子瞪眼:“你笑出声来我就把你颠下去。”
“花满楼的车才不是你说了算呢。”曲泠就笑。
二人上了马车,车内装潢很是低调,只有一个香炉作为装饰,提神醒脑的香气不断飘出。
花满楼揣着一个汤婆子,坐在正中央。他披一件雪白的大氅,衬得他气度翩翩,眉宇不凡。
听见了曲泠和陆小凤的斗嘴,他笑道:“你同新上任的马夫吵什么架,他新官上任是有三把火的。”
陆小凤在车外大喊:“花满楼!”
花满楼不为所动:“这就是第二把火了。”
曲泠被逗得笑的很大声,陆小凤悲愤地一鞭子抽在了马身上。
还在花满楼还是有良心的,他没有数到第三把火,还关切地给了陆小凤糕点作早餐。
陆小凤在清晨的寒风里咬着糕点,恨不得马上去和木道人一决高下。
如果不是因为木道人,他哪会在这里被薛冰抓这么久。
薛冰缠得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被她抓到了难免干扰计划,他不想把薛冰扯进来。
可惜,这些话是没法说给薛冰听了。
马车驶入主干道,两个的人流多得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地都在往城门挪去。木道人薛衣人限制观众的举措,仅仅是同时拿了双方宴席请帖的人可以近距离观看,其他人远距离看他们也不管。城门在江湖豪杰代表的势力面前不是什么特别打紧的地方,加在一起导致了路上的人超出预料的多。
甚至有人扛着计分的木板,把赌场业务发扬光大。
这还没有到将近正午的时候,要是那个时间……
曲泠想了想,马上就犯了人群恐惧症。
车道也很拥挤,大部分的马车面前都插着旗帜,表明车主人的身份不凡,才配在这样的时间坐着马车前往。
一眨眼的工夫,曲泠看见了七八面旗帜,这些天花满楼给她恶补了江湖常识,开设了江湖扫盲班,现在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江湖文盲了,虚心学习(爱听八卦)的她起码也是个江湖初中生。
“唐门的旗帜,还有珠光宝气阁,洛阳温家,万梅山庄,白云城……还有几个西域旗帜。”
她一个一个地念出来,如果现在城里爆发一场暴乱,那么江湖就要遭到一场风暴一般的打击了。
“今日论剑,江湖中没来的势力屈指可数。”花满楼慢悠悠地感叹,“无非只有金风细雨楼之类庞然大物,能稳坐钓鱼台了。”
“丐帮也没来呀?”曲泠数了两回也没数到丐帮。
“丐帮的任老帮主原本是要来的,突然病倒了。少帮主要代为操持帮中事务,所以这次丐帮没有来人。”花满楼解释。
“那他好惨哦。”曲泠可怜道,花满楼不知道她说的是任老帮主还是少帮主。
花了两倍的时间,马车到达了目的地??城楼下。
周围的人群比起路上少了许多,可还是为了谁能上楼去看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真金白银地赌了钱的,输赢是他们大赚一笔和血本无归的关键,如此攸关时刻,他们当然不能冷静。
大肆讨论吵得曲泠耳朵疼,忽闻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几袭白影飘入了曲泠视线中。
四个一袭白衣的侍女,姿容秀美,气质端庄;再有四个一袭白衣的剑童,相貌清秀,身板端正。他们排成两列开辟了一条道路,这道路尾端,走来一个同样还是一袭白衣的男人。
他是个剑客。
这样的想法跃入曲泠脑海中,她惊叹于他通身的超然气派,锐利的眼神,优秀的剑客似乎都是这样,人们只要看到他,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剑客。
“这就是叶孤城。”李寻欢悄然出现了,“剑仙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他简直是个公主。”曲泠说。
“嗯?”
李寻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对吗,对吧?呃不对不对。
他忍不住要问曲泠,叶孤城的对面忽然又浮现一个身影。
他和叶孤城相对而立,比起叶孤城的超然,他冷漠得厉害,整个人就是一把剑,锋芒凛然毕露无疑。
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不通人情,是雪山上的千年寒冰。
“这是西门吹雪。”
“他也是公主吗?”
“不,他不是。不对,叶孤城也不是。”
李寻欢有时候真想敲开曲泠的小脑袋,看她每天都在想什么。
曲泠却没有要多说的意图,去和阿飞说悄悄话:“你看他们都穿白的,早知道我就给你买白的了。”
阿飞想象不到自己一身白色的样子:“我不要当公主。”
李寻欢:所以为什么会想到公主啊!
.
正午的时分到了,薛家庄的人敲响了手中的锣鼓。
能上到城门上的人不超过十五个,李寻欢拿到了三个名额。他把林诗音托给了不到必要时刻不会出手的花满楼和躲在暗处的陆小凤,带着曲泠阿飞走上了城门。
两位绝世剑客高居在城门门楼的屋檐之上,俱是负手而立,一副世外高人的气魄。
曲泠第一次看到木道人,他长得就很正派,此刻衣着简朴,尽显超凡脱俗,告诉曲泠人不可相貌。
论剑正式开始的时间是午时过一刻,请上来的人素质明显高了很多,站在城门上一言不发。西门吹雪叶孤城依旧面对而立,曲泠怀疑他们要装到地老天荒,只有一个穿红戴绿的薛笑人,蹲在角落玩着蛐蛐。
时刻一到,锣鼓一响,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天地间的所有,都聚焦于两道要割天破地的身影上。
“武当木道人。”
木道人报出自己的名号,陪伴了他半生的宝剑出鞘,辉煌的寒光直指薛衣人。
“薛家庄薛衣人。”
薛衣人的宝剑藏于衣下,淡然取出直面他等待了半生的决战。
他们皆是年少学剑,三十乃成,应当风头出尽的青年时代被同辈的沈浪一压再压,到了今天,天下第一的名号才不再触不可及。
为此注定要押上所有你死我活。
原应该要押上所有你死我活。
曲泠感觉到阿飞屏息以待,他已全身心投入这场论剑。
绝世剑客交手前的片刻喘息,就足以让天下剑客为之心醉。
凌厉的心醉里,木道人深呼吸一口,再缓缓舒出。
气息消失在璀璨的日光下,更璀璨的是薛衣人的剑。
行云如流水,疾快如闪电,就是薛衣人。他的一剑之下,足足出了五剑,剑剑取人心脉。
游刃如惊龙,有余如高山,则是木道人。他躲过前两剑,识破薛衣人每一回出剑的喘息,将后面三剑剑尖一挑,落与身下。
一切只在眨眼间,没有惊落一片瓦片,就是高手的一个回合。
二人惊心动魄地缠斗,惊飞鸟雀无数。
每一道剑意的挥出,每一道剑气的横洒,就有穷尽一个普通侠客一生的见识,又是多少人的终生遥不可及。
木道人旋身使出江湖从来没人见过的一剑,李寻欢倒吸一口凉气。
他骇道:“这是沈大侠的剑招,木道人居然学会了……”
沈浪的剑招?
曲泠心神为这一剑震荡,她要定睛细看,脑后剧烈一疼。
仿佛有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后脑勺,她面前的景象出现了变化。
曲泠一掐自己的胳膊,从疼痛里挣脱出来,她喘息几口给自己把脉,屋檐上的景象瞬间惊变。
薛衣人一剑刺伤了木道人的手臂,论剑的第一处血无声流下。
木道人面色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是刻意露出破绽引薛衣人上钩的。
只要这一刻就够了!
他一只手出掌,一只手配合着一扭剑柄,藏在剑柄中引寒香冒出一缕香气。
与此同时,另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掐死了手中的蛐蛐,双眼期待地看着薛衣人的剑,他清楚不过,药引已经开始发作。
谁也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木道人确实等到了一个中毒的人,但不是薛衣人,是他自己。
他身体里先是一阵剧痛,骇然间用内力护住自己心脉,却还是吐出一大口鲜血。
感受着身体里无缘无故出现的内伤??这不可能,我明明把药下给了薛衣人!
他接连不断地咳血,猩红了眼睛再顾不上论剑跪在地上,颤抖着看向薛衣人。
薛衣人猝不及防被剧变吓了一大跳,可他也来不及反应,如此多的血加剧了药引的挥发。
他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兄长!”
薛笑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他下给木道人的毒为什么会出现在哥哥身上?
生死绷如弦上的论剑,须臾一瞬天翻地覆,两个人没有一个站着的。
看客全都愣了,薛笑人冲上台抱住薛衣人,痛苦的双眼看向木道人。
入关后,曲泠一辈子头一回傻这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