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月,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了。
未时,巷子口的大柳树抽发了新枝,嫩绿如烟。顾?娘与其他几位邻里坐在树下做针线、择菜,暖融融的日头晒?全身,顺带招呼在街上卖杏花的童子,买上几朵花来戴。
趁着午间客少,沈渺牵着雷霆和追风出来遛,便听见她们很是真情实感地?烈讨论着从去年盛演不衰到今年都还座无虚席的杂剧。
顾?娘正纳鞋底,漫不经心问道:“《王相公休妻》演到第几折了?我有两日没去看了,瓦子里排戏也忒慢了,七八日才出一折子,瞧不到终篇,看得我心痒痒。”
“演到第十二折《潘娘落水痛失儿》了。说是潘娘子被那可恨的小妾污蔑,落了水,连孩子也没保住。那王相公竟还护着那妾室数落潘娘子,真是看得我牙根痒痒,直想冲上台去,将那扮王相公的伶人都揪下来狠打一?!”曾家阿奶气呼呼道。
古家嫂子也唉声叹气:“太可怜了,潘娘子当初便不该心软叫那婢妾进门,若非如此,哪还有这一遭祸事?”
顾?娘重重一哼,手中鞋底拍得啪啪作响:“依我看,祸根还在那王相公身上。应当叫潘娘子上衙门去告他,上回沈家的小?子来家里要,还念叨什么‘以妻为妾者,一百”,就该叫青天大老爷打死那王相公去!”
沈渺被俩条狗拽着飞过了?娘们身边,还抽空与她们打了声招呼,但她们讨论得太过入迷,也就顾婶娘头也不抬地敷衍了一声:“哦,大姐儿遛狗呢……..……啥?那王相公竟敢为休妻?直娘贼!这破戏本子是?写的?气死我也!潘娘子就该告他,
多给衙役些银子,狠狠打他一?,再另嫁个好的!留这等卵子针尖大的泼贼作甚!"
“即便不告官,也该送信回娘家,叫娘家兄弟持棍棒来教训他!”
“就是的!合该打死那鸟人!”
风送来婶娘们愈发激动的声音,沈渺这个整日忙着挣钱从不看戏之人这回才恍然大悟??原来古代也有连续剧啊?
还以为一折戏便是一个故事呢,不过细想想也是。京剧里也有连台本戏,元杂剧里也有不少以包拯为主角的系列单元杂剧,看来在古人眼里,只怕看戏和后世追剧也是一样的。
而且他们看得还是现场呢,伶人们近在咫尺,听闻瓦舍勾栏里最当红的“末泥”??便是后世的一番男主角。末泥唱罢一出,不仅台上绫罗、银??掷,听闻连他的戏冠上也能簪?了贵妇们赏赐的交子。
沈渺遛了半个时辰的狗,气喘吁吁,一头汗地回了家。
如今每日抽空?着雷腾和追风出去转转,她也算有氧运动了。这俩狗越来越重了,她上回抱了抱雷霆,都怀疑它有七十斤了,追风也有四十多斤的样子,两条狗一起跑起来,还真有些拉不住了。
沈家小院里,阿桃在扫地,三只鸡在院子里悠闲踱步,低着头咕咕地找虫吃。闲汉们带着十一郎、十二娘出门送快餐了。自打十二娘来了以后,沈渺便将之前租赁的驴车退了,现在由它们俩拉着两辆“餐车”一起送餐。
可惜矮子牙保还没给她寻到好厨子,这?渺正心烦呢。幸好那半间铺子的灶台快砌好了,铁锅也打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个身强力壮的厨子了。
顺利的是,李婶娘与李叔已经顺利登船南下,沈渺一路送到了外城水门,笑着听李婶娘唠叨了快两刻钟的狗儿才回家。
等她回来后,驴棚里又空了一些:周大也已揣着九哥儿厚厚一沓的家信,?劳斯莱?一同出发去陈州去了。
所以,驴棚里便只剩小牛犊一只,正站在食槽边吃柔软多汁又营养的苜蓿草,它已经半断奶了,如今十二娘产的奶几乎都是供给人吃喝了。
小牛犊断奶后,牛三十说母牛还能继续产奶将近七八个月,虽奶量渐少,但每日挤两次,还能挤下来十来斤奶不成问题。
牛三十挤奶时还唱曲给牛听,说是听曲挤得多呢。虽说他唱得荒腔走板,如拉锯一般,听得连追风都捂耳朵,但奇异的,十二娘似乎没什么不适,还跟着毫无规律的曲调摇头摆尾。
估摸着从小听惯了。
如今多亏了沈十二娘,家里已实现了牛乳自由。
沈渺?家里的孩子每日晨饮一杯?牛乳,效果显著。?哥儿、陈?身高蹿升飞快。廊柱上记录三个孩子身高的刻度,数他们俩,一道比一道宽。
湘姐儿个头长得比他们慢一些,但也高了不少,阿桃说湘姐儿的袖子都短了,她寻个空得给她加一截缝上去。湘姐儿脸上的婴儿肥也因抽条而消了大半下去,如今都像个大孩子了。
沈渺隔三差五也会煮一杯奶茶来喝,加老姜、?糖、红枣、桂圆同煮,滋补得很。但也不能日日喝,怕上火。
进了家门,把狗绳取下来,沈渺?两条狗自个去耍,便入屋擦汗,换了身清爽的亵衣。遛狗给她遛得一身汗,真不知是?遛?了。
她出来时,往?哥儿屋子的窗看了眼。他正坐在靠墙的桌案上奋笔疾书,过几日书院要开学了,沈渺才知晓讲学博士给他们留了好几篇“寒假作业”,结果过年春假玩得倒爽快,如今可算想起来一篇都没写,自个急了,日日窝在里头赶呢。
沈渺是从来不管?哥儿做没做作业的,全凭其自觉。一是她压根教不了?哥儿什么,那种根据四书五经里某一句写一篇策论的题目她也写不出来。二是读书终究大部分时候靠自己,填鸭式教育弊端多。
所以......自己的作业自己做,学得是好是歹,也都自个承担。
不过这会儿屋子里另有人替她看顾济哥儿做作业。
谢祁头上蹲了一辆猫,正站在济哥儿旁边,微微弯腰看他写的文章,时不时伸手在纸上点一点,轻声纠正着什么。
窗棂漏进的光,照得他侧脸光洁白皙又?净,靠近耳畔之处,甚至微微能在光里看见一些绒毛。
沈渺喉头滚动,忽然想起一个词:鲜嫩欲滴。
他今日还穿了件宽大敞袖的祥禽瑞兽纹绸缎曲裾袍,以郭络带束腰,裙裳便呈弧形,绕身而裹,衬得整个人高高瘦瘦,挺拔得好似春日新竹,嫩嫩的,好似那竹上犹带露珠。
沈渺早发觉了,宋人也很时新慕古的装扮,九哥儿这一身便是典型的魏晋风貌袍服,周身就差一个戴漆纱笼冠了。
九哥儿么,是前两日闷在已经的宅子里闷了一整日,写完家信后神智才恢复正常的。
沈渺也不知他往信里写了什么,竟然能将信封皮出一块板砖的形状,厚得信口都封不住了,沈渺亲眼看着他又折了一个信封,勉强从信口套了进去,这才滴上蜡封。
要知道这时的人写信说话都极简洁,劳烦谢家大娘子找媒人来说罢了,写那么多字做什么?沈渺这个实在的俗人,脑筋想破都没想明白。
谢祁还不告诉她。
但他终于缓过来了谢天谢地,又像平日一般会说会笑了,只是好似比往常更粘人了些。沈渺只要不是在灶房里忙,三步之内必有九哥儿。
他也不做什么,早早来了教湘姐儿习武,之后便帮济哥儿辅导作业,或是给麒麟梳毛喂饭,或是帮着在铺子里记账当跑堂。他自得其乐,把自己完美融进了沈家的日子里。
正因如此,有时沈渺自己一晃神没见九哥儿的身影,都会不觉犯嘀咕,九哥儿这是跑哪儿去了?
窗子里隐约传来九哥儿清粼粼的声音:
“君子不器这句话要拆解不难,但济哥儿你仅从‘君子不应拘于一技之长,当博通诸般,以成大用''来谈便稍显狭隘了。你且想想,''器''者,有形之具。可君子之德是一件有形有质的器具?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广博无涯,非如器
具。这一层当要解。最后,只说不做如何能行?你还要当从君子如何践行这句话去解。”
?了?,谢祁又细心替他总结道:
“拆文解字一类的题,必然要层层拆解,还要正反论证,不会只有一层寓意的。最后更要落到实处。写经世文章全是空话是决计不成的,心系民生与天下,才能将你的文章立意拔高。济哥儿你一定要记得,科考入仕是为官。为官者便要抛却作为
民的思想,要用官的眼界去看待天下事。做考题时要谨记这一点,才能写得好。”
济哥儿听了,果然有所悟,赶忙援笔疾书。
这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之后还教了方法论啊!连沈渺也隔着窗子听懂了,更加放心了??济哥儿这迫在眉睫的寒假作业有九哥儿这样的外挂算是稳了。
她转过身,一边走一边伸了伸懒腰,松松快快地进了灶房。她在灶房里扫了一圈,取过小贩送来的新鲜食材,开始准备今日的晚食。
今日难得,灶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福?、唐二带?书去打听放榜消息,这会儿还没回来。这还是沈渺听说要放榜了才赶紧叫唐二福?去打听情况的。
否则九哥儿竟然没想去打听!
她自己都比他更紧张。九哥儿呢,还有?致辅导济哥儿写作业,悠悠哉哉,一点也不在乎,他一脸淡然好似去之前参加院试的人不是他。
沈渺原本以为他是很沉得住气,是他性子天生沉稳,没想到?书啃着烤菠萝包夹黄油,一边捻起碎渣往嘴里塞一边大喇喇地接话:“娘子莫急,以九哥儿的命数,能考完便是大吉,考中与否都无所谓了。”
一语道破梦中人。
谢祁听了也笑着点头:“正是此想。”
沈渺不管,考完了自己能撩开了不想很好,但查分数还是要查的。外头为了这事儿早就?闹过了,一大早便有不少书生聚在贡院附近流连不去,就想着能头一个看到榜。还有人专门是帮人看榜的,手里拿着纸笔,急得拉磨驴子一般来回转悠。
至于湘姐儿、陈训和有余。
他们几个也忙呢。
陈?是去邓讼师那儿学律法去了。湘姐儿上午绑沙袋站桩,完成练武功课,便带有余、狗儿、刘豆花去古大郎家玩。听说古大郎给阿宝阿弟也捉了狗崽子来养,是黑白花的,刚断奶,连牙都没长,生得毛乎乎圆滚滚,走两步自己左脚拌右脚很
快便滚作一团。
自己家里臭狗已经不可爱了,三人可稀罕人家的小狗,都去看了半天也不回来,连午食都是留在古大郎家吃的。沈渺在巷子里伸着头怎么喊都不回来,最后古大郎从自家门口探出脑袋来,端着个大碗:“大姐儿别唤了,孩子们在我家吃了。”
得,沈渺摇摇头,便放任不管了。
这会子,她开始切笋丁。如今街上已经有人卖刚刚冒出泥的春笋了,这时候的笋是最嫩最香的。虽然有些贵,但沈渺还是便忍不住买了几颗。
中途来了几个客人点了汤饼吃,她又放下手里的活先给他们下面,端出去时,还有个脸熟的食客留意到她换了碗筷,夸道:“娘子,你换的新碗是陈州陶吧?我一瞧便知晓,这么好的釉,在汴京可不多见。
沈渺笑道:“您是讲究人。”
“不讲究,只是我家隔壁就有个瓷器铺,这样的黑陶我见过,可不便宜呢。”
沈渺没多说,笑着拱手:“您慢用啊。”
之后又来客了,一波接一波,沈渺一连做了十多碗面,连带着铺子里的卤肉也卖光了。街上突然有不少人往御街的方向跑了,之后便传来了好些敲锣打鼓的?闹声,看来是放榜了。
再过一会儿,唐二驮着手舞足蹈的书,和福兴一块儿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们三个几乎是跟敲锣的报喜人同时回来的。
那会儿沈渺还在灶房里包纸皮?麦呢。
今晚上的主食就是纸皮烧麦了,顺手再炒两个菜,晚上就先这样简单地吃一顿。昨日沈渺已征求了全家老小的意见,晚上弄一顿?烤来当夜宵吃,哪怕九哥儿没考上,但只要考了便开始庆祝也是沈家的传统了。
怎么会突然想吃?麦呢,其实也是因为前几日做了回荷叶糯米鸡,吃着吃着便又让她想起烧麦来了,馋意顿生。
今日买齐了食材,立刻便动手做起来。
沈渺也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当早点比较多,想吃的时候立?就想吃上,并不管晚点早点。
反正烧麦就是主食包主食,作为某一餐的主食来吃岂不是正合了它的调性?
她刚刚已经用精筛过的洗面粉来揉过面团,正盖着湿布在旁场面。其实纸皮烧麦的皮就是擀得很薄很薄的饺子皮,做法是一样的。
沈渺很熟练地做好了。
至于做烧麦的馅料,沈渺比较喜欢吃丰富的那种,后世烧麦做法多样,有一些烧麦里面可能只用糯米,但沈渺会加猪肉、鲜笋、香菇丁、咸蛋黄,有时还会放梅?菜。
先把五花肉切丁用热油锅煎肉丁到出油,然后就能放胡萝卜丁、笋丁、泡开切碎的香菇丁等调料进去翻炒,炒出香味冒热气,就开始加调料:酱油、五香粉、半勺白糖、一点自制的豆酱??这是用来代替此时还没有的蚝油。
之后把提前上锅蒸好的糯米倒进这堆馅料里搅拌均匀,用洗?净的手团成球形,放进擀得跟纸片一样薄、半透明的饺子皮里,用捏包子的手法去捏出褶子就行了。
包好直接上锅蒸。
蒸的时候就特别香了,很快整个灶房里都是纸皮烧麦的香味。
沈渺继续包下一笼,忽闻铺外吹吹打打。
?书也冲进来了,兴奋地嚷道:“咦?好香好香......不是,沈娘子,九哥儿考中了!九哥儿考了头名呢!九哥儿是头名!”
“头名啊!”沈渺惊喜不已,当即便把手里的糯米团子和饺子皮放下了,擦擦手走出来,济哥儿和谢祁也听见动静出来了。
不,是整条巷子的人都出来了。
“秀才公,我们杨柳巷也出了个秀才公了!”
砚书招待报喜的人,比渺的速度还快些。沈渺走出来时,他已熟练地给报喜人倒茶、取赏银了,喜得两眼弯弯:“多谢多谢!您坐着歇歇喝茶??”
砚书虽贪吃,但之前跟九哥儿出门,在外打尖住店都是他忙活,因此与人交际的胆子早都练出来了。
随九哥儿出门,他还要替九哥儿管大半?财呢。毕竟九哥儿常遭人骗,有时街上有人卖身葬父,他见人哭得凄惨,便想着施些?财,谁知那死了的爹立即便跳起来,劈手便抢他钱袋子跑了。
还有什么跳河要寻短见的,遭人拐了没路费归乡的、被后娘虐待出走的可怜孩儿......被骗得多了,九哥儿也警惕了起来,但之后他又能遇上更离谱的。所以他便养成了习惯,出门给砚书管一半钱,这样自个被骗光抢光了钱财,至少砚书那儿还
有些能用。
砚书遇上今日这样的大好事儿,也不小气,他一人取了一块碎银子打赏,喜得那几个报喜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吉祥话好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出来。
等送走了那些人,街坊邻里也进来恭贺了。
谢祁一下便淹没在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巷子里的婆婆们、婶娘们拉着他上看下看,还有几个老婆婆拽着他的右手不放,还要用另一只手摸他的发髻,说是要蹭蹭谢祁好用的头脑和文气好回家传给自己的孙子。
谢祁被街坊们蹂-躏过后,连头发都乱了。
曾家阿奶还惋惜道:“若不是你要与咱大姐儿定亲了,我真想把侄女介绍给你。我那侄女虽不及大姐儿能干,却也不差的。”
谢祁脸红,但坚定地摇头道:“多谢曾家婆婆,我只愿娶沈娘子为妻。”
沈渺听得也脸上发痒,毕竟婶娘们立?又一哄而上围着她,问她什么时候定亲什么时候成亲,甚至连生孩子的吉日都推算出来了。
其实,沈渺如今都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好似一夜之间,巷子里每每家每户都知晓谢祁要与她定亲之事了。
她问顾婶娘哪儿听来的,顾婶娘说是李婶娘说的,问李婶娘哪儿听来的,李婶娘反问道这是好事儿啊,怕什么!谢家这么好!
话虽如此,但到底怎么传出去的啊!
沈渺每日进出巷子都要被人打趣,脸都笑麻木了。偏偏九哥儿的魂找回来以后,对这些“流言蜚语”很乐在其中。人家看到他便说恭喜恭喜,他便也笑答同喜。有人说你也是好福气啊,大姐儿这么能干,他自然而然地接口道是他高攀了才是。有
人问那你们何时成婚啊,他也会笑言届时一定发帖子给您。
回答得滴水不漏。
但回了院子里,他又是那个与她对视都会脸红的少年郎了。有时候趁着没人注意,沈渺不过轻轻拉过他的手握了握,他便能立刻化身煮熟的虾子,从额头红到胸口??沈渺当然没看见胸口,只是他整个脖子连同锁骨上都通红,她便也合理猜
测。
了。”
越是这样,她越喜欢逗他。
有时候院子里没人,她偶尔会从背后抱他一下,很快又跑开,然后九哥儿那一整日都会神思恍惚到撞柱撞门拌脚,可好玩了。
以好茶、好点心送走街坊们,沈渺又让唐二、阿桃带砚书进灶房吃烧麦去,别瞎凑热闹了。顺便让福兴去古大郎家把几个小孩儿都叫回来。
院中一时只剩她与谢祁。
风都安静了下来。二人相对而立,沈渺见他发髻都被大娘们摸松了,便上前抬起手,想将他毛躁的碎发抚平,谁知,谢祁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去。
他像抱着麒麟时一般,微微弯腰,低头,将下巴抵住她的肩头。
沈渺张开手臂回抱他:“真好。往后定会越来越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艰难的。”
“原来我也有被上天眷顾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烧麦的味道,喃喃,“先前我很担忧自己会拖累你。”
“怎会呢?我自认识你,运气越来越好,想来你是有旺妻命的。”沈渺听着他的心跳,笑着靠在他胸膛。
谢祁的胸膛大体是硬邦邦的,但又有些肌肉的弹性,沈渺没忍住用脸颊蹭了一下他的衣襟。
忽然,灶房门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发出哐的一声,里头似乎兵荒??的不知发生了什么,沈渺顿时脸一红,赶忙将谢祁推开。
谢祁手臂顿在半空中,略带遗憾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但他很快又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因为沈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把将灶房门推开了。
阿桃和唐二顿时作鸟兽散,在灶房里来回走动,突然很忙似的。
唯独砚书茫然地坐在灶台旁的小凳上,专心致志地吃着烧麦,见沈渺进来,举着手里半个大烧麦,激动得呜呜直叫:“娘子,这个和糯米鸡一样好好吃,刚刚吃得我舌头都要吞进肚子里了。”
沈渺被他逗笑:“砚书,可有什么是你不喜欢吃的吗?”
砚书被问住了,还认真思索:“没有。”
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每一个都爱吃!尤其是沈娘子做的,最好吃最爱吃!”
砚书的世界似乎很简单,只有好吃的和九哥儿。说完便满足地捧着烧麦又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沈渺也走过去,用竹夹子从蒸屉里换了几个出来,自己尝了一口,点点头。
挺好,没翻车,本来以为没有蚝油做不出这种鲜香味,但用豆酱代替也别有一番风味。
蒸好以后,烧麦皮薄如纸,里头的肉油把皮都浸得油汪汪地透明了起来。吃起来软糯鲜香,放在那透亮又好看,比普通烧麦美味。
而且沈渺包得挺大的,整个就沉甸甸的,吃起来很扎实,即便是大人吃两三个也够饱了。第一笼蒸的每个烧麦里面都有半个咸蛋黄,裹在糯米粒上,吃起来有种沙沙润润的口感。
第二笼沈渺又多包了几个梅干菜的,吃下去是口口饱满的咸香软糯,味道也很不错。
而且梅干菜就是蒸起来非常非常香。沈渺蒸好以后端出去,巷子里很快都是香气了,香得顾婶娘都拿了自己做的粉干过来换了几个回去吃,还扯了扯自己身上腰身变紧的衣裳,跟沈渺笑着抱怨:“大姐儿你每日捣腾这么多好吃的,连婶娘都胖
自打沈渺开了店,顾婶娘常来买汤饼、羊肉,后来也爱买烤鸭,自家都懒做饭。而且家里两个没良心的男人,吃惯了沈渺的手艺养叼了嘴,又开始嫌弃她做饭不好吃了。
气得顾婶娘那日用门栓将门反锁,让他们俩都滚去酒坊打地铺不要回来了。
隔了会,顾婶娘端着烧麦进了院子,拿了一个去给前面看铺子的顾屠苏吃。试探地问了句:“大姐儿要跟那谢家九哥儿定亲了,你可知晓?”
顾屠苏拿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汗,取过烧麦来就往嘴里塞,吃完了才点头:“挺好啊,那谢家的书生,看着还算正派。”
顾婶娘见他神色平静,松了口气:“你能看开就好。”
顾屠苏小心翼翼地滚着酒缸,嘟囔:“我有啥看不开的?”
等顾婶娘回了后院,他才直起身来,望着黄昏下人来人往的街市。
说来也奇怪,自打观莲节他干过那桩大事儿后,他对沈大姐儿也渐渐变了,往日那些情愫像随着那水波消散了。或许也是因为,他真的再也无法从大姐儿身上找到她曾经的影子了。
那次以后,他的心也不会疼痛了。好像一切都过去了,连梦里的大姐儿也消失在他的梦境里了。
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她了。
可明明大姐儿就在眼前啊?她热热闹闹在对门过着自己的日子呢。顾屠苏有时也迷迷糊糊,分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陈州通往汴京的驿道上,崔宛娘又是一身胡服男装,唇上贴着胡子,正要带着人骑马出城。
她坐在捆着包袱行李的鞍马之上,双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强忍着泪,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黄昏黯淡昏黄。
城门边,停着一辆挂着崔字灯笼的桐油马车,车帘半卷,看不清里头的人影,但站在马车旁的侍女,却是崔家大娘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
车的影子被拉得斜长,有一半投在了城墙上。
崔宛娘忍下难咽的酸涩,挺直脊背,双手轻抖缰绳,开始催促马儿前行。
马蹄哒哒,溅起尘烟。
随着马速渐快,她离城门也越来越远,那辆马车也在漫天黄土中变得愈发模糊而渺小。
崔宛娘想,她把分红的银钱交给沈娘子后,便要立刻返回幽州了,不能耽搁了。
这些日子在陈州她偷偷见了母亲好几回,如今还是要分离了。此去山高水长,归期难料,这一别,不知下一次与母亲相见又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她不敢回头,怕多看一眼母亲,她都怕自己丧失远行的勇气。
她只能紧咬牙关,在心里暗自发誓:日后有一日,她定要做下难以叫人磨灭的事业来,从此能够堂堂正正地与母亲团聚。
另一头,大内福宁宫里。
赵伯昀批完了今日呈递的奏疏,一口气拨了几十万两银给兖州、莫州等地兴建汤饼作坊,刚刚装满的内藏库又空了一大半。
他不由心疼这银钱,实在太不经花了。
而且剩下那些也保不住??为他凿空西域的使团也要出发了。
赵伯昀默默叹气。
坐了会儿,隐约听见宫墙外市井的喧闹好像比平日里热烈不少,叽叽哇哇的。对了,今日是院试放榜的日子!
赵伯的想起后,便有些好奇地扭头问梁迁:“对了,今年院试的头名是谁?甲榜前三写的文章可递进宫来了?”
今年是他临时增科取士,所以他比往年更重视些。而且,他还禁锢了好些士族三代不可科考入仕,今年没了郭徐姜等大族子弟,想来这榜上一定能多录取些寒门之才了。
结果他满怀期待看向梁迁,便见梁迁露出个略显尴尬地笑来:“头名是谢祁,出身陈郡谢氏;其次是孟庆元,他倒算富农之子,他爹花钱捐了个员外郎,才叫他能进辟雍书院读书。但除了他......甲榜上一至第十三名,无一例外,都仍是士族出身
*7*......"
赵伯昀噎住了。
他已经增科扩士,还把最厉害的豪族都抄光了,怎么还是如此!
他长叹一口气。
要叫寒门出贵子,终究是难啊!
“把谢祁以及孟庆元的卷子都递进来,朕倒要看看那谢祁文章能写得有多好。”赵伯的还是不服气,黑着一张本就黑如锅底的脸,阴沉沉地坐在宝座上,挥了挥手,“不,将甲榜前十的卷子,都递进来。”
他就不信了,写得真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