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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观音无疑是个美人。
她虽年过五十,不再如二八少女。但这天下只有最肤浅、最可笑的男人,才会将女人的美与年龄做正相关关联。
但是她的身上披着一条塑料大棚薄膜......她大概是想将这一层做纱衣穿,里头一袭月影般的白纱、外头罩上一层透明的“绡蝶纱”,只令她好似身披了个劣质雨衣,十块钱三件都嫌被坑。
而且这劣质雨衣竟然还有一排珍珠做的排扣??石观音的裁缝水平显然很不错,居然能把珍珠坠在劣质塑料上。
虽然说美人披麻袋也好看,但她未免太一本正经了……………认真到了一种好笑的程度。
但从石观音的角度上,这件事却很好理解。
石观音于武学之上的造诣很高,然而武学造诣并不等同于做人的追求。
石观音其实是个毕生都在追求权力的人,她享受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乐,享受旁人因为她一念之间的决定,要么攀上高峰,要么坠落地狱的感觉。
理所应当的, 这世间所有罕见的宝物,都该归她所有。
这“绡蝶纱”轻如蝉翼、透如琉璃,半点瞧不出织物的痕迹,竟不是丝线织成,而真的如同流动柔软的玉石琉璃一般。
石观音在大漠之中,当的可是土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绡蝶纱”她还真没见过。
东西本身是客观存在,不会改变的,然而它的价值却随评价体系的改变而改变,对于乔茜来说,这就是陆小凤那非洲人摇出来的无用东西,若不是来了大沙漠都派不上用场......当时说要送给石观音当见面礼,不过就是她恶趣味发作了一下而已。
然而,对石观音来说,这从未见过的陌生东西,从未感受过的奇异触感,这无疑就是世上最珍贵、最罕见的华美布料。
天下所有的珍宝,都该属于她。
而那突然出现于大漠之中的小酒馆……………
听完了手下弟子的禀报,石观音那饶有兴趣的目光,已完全笼罩了这无名酒馆。
江湖千晓生,无名的沙漠酒馆。
举世罕见的绡蝶纱,还有极乐之星的秘密。
她对小酒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顺手摸了一下这绡蝶纱。
乔茜送这东西来,其实挑衅之意满满,她先杀长孙红、后剥夺了剩余弟子们的财物、鞋袜,大肆抢劫一番,最后再拿出个珍贵布料,说是要“送给石夫人当见面礼”。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岂非不正是轻视石林洞府的表现?难道她认为打杀了石林洞府的大弟子,随手打发一匹布料就没事了么?
但石观音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她居然还觉得很有意思。
这或许正是上位者的悠闲姿态,有人挑衅她,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没法对付。挑衅她的人能不能活,该如何活,全然要看她的心意......那她为什么要生气?
对于长孙红的死,她也表现的很无所谓,绡蝶纱是用鲜血换来的,可她觉得这布料做成衣裳有趣,便就要披在身上,穿出来给人瞧一瞧。
至于见着她真容的人能不能活,她倒不是很在意。
??石观音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这随心所欲的残忍,才是最可怕的。
此刻,这不知是魔鬼,还是仙子般的人物,已站在了众人的眼前。
但她迎来的,居然不是她最熟悉的,对她容貌的惊艳......而是一声忍笑。
其他人的神色,也都古怪得很。
石观音眯了眯眼,目光已倏地凝注在了陆小凤的脸上。
陆小凤的两条小胡子正一抖一抖的,简直都要抖成毛毛虫了。
石观音的眼波又陡然温柔下来,轻轻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是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1)
陆小凤忍住了笑,道:“我的名声居然能有这么大?连石夫人都晓得我?”
石观音的声音柔和如春水,道:“天下之青年才俊,只以陆小凤、楚留香为首......妾虽远居大漠,却也不是耳聋目盲之辈。”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楚留香的身上。
楚留香就立在屋中,负手而立,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似漫不经心,又似春风拂面的淡淡微笑。
石观音道:“妾本欲招待名满天下的楚香帅,却不想香帅竟蜗居于这小小酒馆之中。”
这话却显得没头没脑。
楚留香微笑道:“还请夫人解惑。”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可曾记得,进入大漠之后所遇见的那几个被捆着的人?”
??那几个被捆着的人,便是他们一行三人进入沙漠之中所遭受的第一场劫难了。
那时,胡铁花瞧见几个人被捆缚于大沙漠之中,被晒得浑身皮肤皲裂、只能苦痛地呻|吟着,他当即跳起,要去救人,却不想这几人竟飞身而起,甩出毒针,将他们所有的水囊全都给污染了。
这才导致楚留香在大漠之中没有食水、苦捱好几日。
??原来,这竟是石观音下的手,他们早在进入大漠的第一时刻,就已被这大漠女皇给盯上了。
楚留香怔了一怔,苦笑道:“原来在下是折在夫人手上的,惭愧、惭愧。”
石观音微笑道:“能使名满天下的楚香帅栽一个跟头,也算是妾的得意之事了。”
楚留香道:“却不知楚某人何时得罪了夫人?”
石观音道:“不过想请香帅过府一叙罢了。”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夫人请人的法子,真令楚某甘拜下风。”
这便是在讽刺她做事之霸道了。
然而,石观音丝毫不以为意,她微微一笑,只道:“香帅可知道,即使是这样的手段,许多人也求之不得。”
有多少人,为了见她一面,甘愿去死呢?
她的骄矜自傲,至此已显露无疑。
而她话中那挑逗之意,也已显露无疑??此时此刻,她已瞧出,聚集于这小酒馆之中的,除却那江湖千晓生寂寂无名之外,其余诸人,都乃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英豪。
他们显然早有防备,也正等着她来。
再加上这“江湖干晓生”目的明确,石观音已完全猜到,她出现在大沙漠之中,或许就是为了“替天行道”,要将她除去哩!
在江湖之中,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石观音盘踞大漠二十年、凶名远扬二十载,这种自诩正义之士不知见了多少,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下场却只有两个。
??长相丑陋的,都已成为了她那片罂粟花海的花肥。
??长相英俊的,都已成为了那些灵魂都被搅碎的空壳,穿着褴褛的衣衫、带着空洞麻木的神情,永恒地成为了她的奴隶,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
乔茜虽然解救了几个奴隶,但在她不知晓的地方,还有上百个这样的人。
石观音已想好了酒馆众人的下场。
为首的“江湖千晓生”,自以为一呼百应,能令江湖上的青年才俊都为她所用,殊不知男人这种生物实在可笑得很,石观音对男人的本性摸得那么透,她只肖勾勾手,就绝没有得不到的人。
或许,这些男人会为了得到她的青睐,主动向千晓生出手哩!
只要一想到这画面,她就不免觉得有趣。
石观音的武功已然登峰造极,她想要杀一个人着实容易简单,这也就导致,她其实早已经厌倦了简单粗暴的手段。
所以,她才会将那些爱慕她容颜的男人们都折磨成没有灵魂的躯壳。
所以,她才会要秋灵素自毁容貌,并在二十年之后还不放过这可怜人,要让她的养子毒杀她的丈夫,彻底毁掉她的一切希望,却仍留着她的性命。
如今,她已想出了个好法子,来彻底摧毁“江湖千晓生”的尊严与希望!
石观音那如水的眼波,已又流到了一点红的身上。
这是个如出鞘利剑一般的男人,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似乎昭示了此人的无情与冷酷,他那一双野兽般的绿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冷冰冰地盯着石观音……………的咽喉。
石观音又笑了,道:“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原来你就是中原第一杀手。"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忽冷冰冰道:“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美。”
石观音的笑容僵住了......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被男人当着面这么说过。
中原一点红,果然是根木头!
乔茜却忽然笑了,道:“久闻石夫人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本来是一句用来恭维人的常见话术,可有一点红那石破天惊的一句放在前头,这句话听起来就更像是在讽刺了。
石观音那温柔的眼波,在一瞬间化为了鹰隼的冷酷,眼风如同出鞘刀刃一般,锐利地朝乔茜扫了过来。
“你就是江湖干晓生?”她冷冷道。
乔茜微笑道:“不错。”
石观音道:“听闻江湖千晓生消息灵通,耳聪目明,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秘密,是也不是?”
乔茜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过奖过奖。”
石观音冷笑了一声。
她的面容却再次柔和下来,那温柔亲切的神情,足以打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心。
只听她温柔地道:“那么,江湖干晓生知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这温柔的声音,却显得光滑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乔茜诚实地道:“不知道。”
石观音淡淡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晓得了。”
乔茜瞧着她。
她想了想,突然又诚实地道:“不过我知道你自恋成疾,晚上没事做的时候,一照镜子就是好几个时辰,还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爱你呢!”
石观音:“……
石观音:“
石观音愣住了。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竟一时令她感到陌生。
随即......陌生变成了不可置信!
石观音的双目在瞬间睁大,死死地瞪着乔茜,厉声道:“......你在石林洞府有卧底?!”
是谁,到底是谁?这本该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乔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低声些,这难道很光彩么?”
这句话成了压碎石观音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整张脸都已涨红如煮熟的虾子,她的一双眼睛里早已没了那种优雅的风情,只余下山呼海啸般的愤怒。
石观音蹿了起来,闪电般的出手!
她在一瞬间就已出了七招,这七招已完全笼罩了乔茜浑身上下所有的要害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