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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第一个,就该轮到第二个了。
??阿飞。
阿飞是要离开的。
乔茜莫名有种春节假期过完的感觉,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而她是空巢老乔…………………
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最开始,乔茜只是在四处搜罗帮手。
红大爷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总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打动他一样,那个时候,每次他们说起要走的这个话题......他都表现地很坚决......当然好像也没有很坚决。
乔茜一次次地挽留他,使出各种手段来挽留他......简直堪称无赖。
同时,她的心里对薛笑人产生了一种极度不理性的仇恨。
谁也休想把红大爷从我身边抢走!
她在心里这样尖叫。
其实......这或许是出于一种应激之后的补偿心理。
乔茜并非重病身亡,她从来都没有祈祷过想要拥有第二次生命,她没有想过转世来生,更是很少思考与死亡相关的问题,因为她......因为她的第一次人生是那么那么好,她对自己、对自己的亲人朋友,全都满意的不得了。
她的第一次生命是猝不及防,戛然而止的。
别看乔茜一穿越过来,只呆坐了一会儿、消化了几个小时,就立刻接受了现实,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但这种突然和家人朋友分开,永永远远都无法再见面的感觉,其实好几次都让乔茜极其煎熬、辗转反侧。
爸爸妈妈姐姐……………知道她死了,会多难过啊。
可是她其实又没有死......她多想发个异世界的讯息回去,告诉他们自己没事,自己活得好好的,不要再为她难过了,安安心心过日子吧。
或许就是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令她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很黏人的家伙,把陆小凤叼回窝里,不想让他走;把花满楼叼回窝里,不想让他走......红大爷、小阿飞,还有楚哥,都叼回窝里,不想让他们走。
她说不定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
这么大,这么舒服的小酒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吃啊喝啊玩啊,那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
果然,还是被大家给宠坏了,开始变得越来越幼稚了啊。
乔茜幽幽、幽幽地叹了口气。
但她好歹是知道分寸的,楚哥要走,她也没使出自己当初对付红大爷的那一套来对付他......而且那一套在楚哥身上根本行不通,只有红大爷那么心软的人才会真的被牵绊到,楚留香才是真正的心如铁石!哼!
更重要的是,红大爷不是真心要离开的。
他要走,只是因为不得不走,他当初把话说得那么硬邦邦的,只不过是不想死在她面前......不想牵连着她也被笑人杀死。
而楚哥是真心想回家的......等等,这么说来,我这里是宾馆么?
乔茜:“……
乔茜:
乔茜生了五分钟的气,在楚留香完全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与他重归于好、原谅了他。
而阿飞也是真心有事要做的……………
阿飞与楚留香又是不同。
楚留香已完完全全地成熟了,而阿飞却还处于未成熟向成熟中间转化的那个微妙的状态之中,他似乎非常坚定,为了他心中的那个目标......或者说遗愿,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别人的生命。
他要成名。
但是,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么?
这是他早逝的母亲留下的遗愿,也是阿飞认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如果他做不到,那就只有死!
这就是最开始的阿飞!
他的面容冰冷如覆盖了积雪的花岗岩雕塑,他目光像是漠视一切生命的少年神?,而他心里却有一团火,这团火是怀着对人世间最大的仇恨而燃烧起来的毒火!
......但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
离开保定的前一夜,他曾对乔茜说,他下山时,只想着要报复这个世界。
说这句话时,他的拳头紧紧地攥住,青筋自他雪一样的皮肉下凸现出来,躁动、愧疚、羞耻的情绪,在一瞬间,将他完全淹没了。
那个时候,乔茜就明白了??他的心里真的有一团火,那却并不是用仇恨绕燃起来的,那是他用对母亲的爱所燃起来的火,这火焰这么浓烈,这么剽悍,如果真的烧了起来,却也只会将他一个人彻底烧掉。
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会去报复这个世界。
他之所以看起来有点邪门,是因为他是生存在荒野之中的人,只讲究纯粹的弱肉强食......而江湖,江湖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却没有这么裸裸。
乔茜忍不住去想:成名,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这真的是阿飞想要的么?
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人的意愿呢?大哥不笑话二哥,她自己都还很变态地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离开她呢......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呢,难道就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要对阿飞的选择指手画脚么?
哎......如果自己真的是快活王的后人就好了,那样,她算不算是阿飞的....……嗯,姐姐?不,大概不是姐姐,而是......小姨?
这样的话,她就有充足的立场来对阿飞指手画脚了!
………………可惜她装快活王后人也装得太搞笑了点,什么欢乐豆落人头不保的,是个人都知道是假的,阿飞又不傻。
乔茜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往床上一扑,一只脚探出了床沿外,翘一翘、翘一翘,像是一只很不情愿去洗澡的猫咪。
再五分钟......再五分钟就去找阿飞。
五分钟后,系统开始在乔茜的脑内播放啄木鸟笃笃笃叨木头的闹钟音。
乔茜大怒:“这时候你倒勤快了!"
平时都只会讲各种鬼畜冷笑话而已!
系统一声不吭。
乔茜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自己没有因为在床上滚来滚去而弄翘了头发,这才掸一掸衣服角,开门去找阿飞。
阿飞房间的灯还亮着。
乔茜悄悄咪咪地摸过去,抬起手来,叩叩敲了两下门。
阿飞“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门。
乔茜问:“你都不问问是谁就开门么?”
阿飞淡淡道:“我知道是你。”
乔茜不大赞同地道:“这可不行,住我这里当然随意啦,以后你......可不能随便给人家开门!”
她本来想说,以后你去了别的地方......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有一点点难受,于是没有说出来。
少年垂眸瞧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侧了侧身子,淡淡道:“外头冷,进来吧。”
乔茜从他身边钻过去,忽然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酒味。
她倏地回头,犀利地盯住了阿飞:“你喝酒了?”
阿飞的喉结忽然上下滚了一下。
他不看她,反手带上了门,目不斜视地走过来,背对着乔茜,顺手拎起了一件他刚刚换下来准备清洗的衣裳,垂着眸盯着衣服上的褶皱,慢慢地叠好,冷淡地道:“嗯。”
其实乔茜已经看见桌上的酒壶了。
酒杯、酒壶、烧刀子。
.....怎么又是烧刀子?他们最近是和烧刀子杠上了么?乔茜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对酒的品味。
不过,阿飞大概不是因为品味才喝的,他是因为便宜??烧刀子是镇子上卖的最便宜,最劣质的酒。
这样一想,乔茜突然想到,阿飞身上其实没什么钱。
酒馆里的大家其实手头都蛮宽裕的。楚哥就不必说了,就他那随手一掏就是珍珠翡翠金钗红宝的,足见是过惯了富裕日子的;红大爷呢,他虽然穿得简朴,但是身为中原第一杀手,出道十年,收入可观,也算是钻石王老五一枚;花满楼自不待
言,江南花家的七公子;陆小凤呢......其实乔茜一直觉得他的财务状况非常迷,不过他显然从没缺过钱,因为他是江南花家七公子的好!!友!
但阿飞就......很穷。
他才刚下山,就被乔茜给过来当帮手了,他自己身上的银子,仅限于下山后杀了那黑白双蛇拿得五十两......以及后来,他上山去抓蛇,乔茜差点被吓死那次,他最后去镇上摆摊卖蛇肉了。
......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
………………反正肯定不多。
......所以他才喝烧刀子么?
乔茜沉默了。
阿飞背对着乔茜,他面无表情地叠衣服,感觉到乔茜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脊背上……………曾经生活在荒野中生存过的人对于他人的视线相当敏感,乔茜的目光刚落在他背上时,阿飞的脊背就倏地收紧,好似是一只小狼突然被叼住了后脖颈。
乔茜怅然地道:“怎么学会喝酒了呢?”
阿飞冷冷道:“我本来就会。”
乔茜有点惊讶:“是么?”
阿飞默然。
半晌,他说:“我杀的第一个人,赚了第一个五十两银子,就拿来买酒喝了。”
那酒是他和李寻欢一起喝的。
那个时候,他才刚与李寻欢有过一面之缘。他方才下山,带上了他的剑,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雪落在了他的身上,被他的体温所融化,又将他的身体打湿。
李寻欢的马车自他身边过去,他撩起帘子,邀请他一起喝酒。
而他拒绝了。
他倒也不是对李寻欢拥有非常大的敌意......阿飞这个人是野性生长的,他其实是靠直觉在生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还蛮可亲的,所以他并没有很警惕。
但他依然拒绝了,理由是“不是我自己买的酒我不喝”。
李寻欢笑了,然后做出了一个很温柔的回答:“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①
所以之后,他瞧见了黑白双蛇,他就动手杀了人,为自己赚了五十两银子,请李寻欢喝了酒。
那时候,他却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只不过因为那酒是他自己用钱买来的,他从来不浪费东西,所以他一碗一碗的喝着,喝得又快又急。
如今,他似乎已明白了人为什么要喝酒。
他转过身来,并没有去看乔茜,拉过了椅子坐下,又为自己倒了一盏,修长的手指抓住了酒碗。
乔茜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上,雪白干净、修长有力......而且很稳。
阿飞和红大爷都以快剑而出名,他们的手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相似之处,手指都比正常人要长,骨节更为凸显,有一种冷硬的劲力.....有那么一点暴戾,但是收敛得很好,指甲也都修剪得很短、很干净。
阿飞端起碗一饮而尽,乔茜瞧见他脖颈高昂,喉结上下滚了一滚.......啊,真是喝得又快又急。
乔茜托腮,道:“给我也来一碗。”
阿飞“啪”的一声,把酒碗放在了桌子上。
因为喝酒太急,也因为他生得实在如雪一般干净,所以他眼角和耳根子被酒液逼出来的红就实在很明显,好像整个人都融化了一点。
但他这样了,还会硬邦邦地说:“你不喜欢这个,我去给你拿草莓酒。”
乔茜忍不住笑了,道:“我自己去啦......哪有叫你来照顾我的道理呢?"
毕竟阿飞才十八岁啊~
啊不,这个年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十九岁的阿飞。
阿飞的下颌似乎稍微绷紧了一点。
即使喝了酒,他也精准地捕捉到了乔茜话中的未尽之意,他扫了乔茜一眼,并没有听她的话,起身去了趟酒馆前厅,带回了她平日里喜欢喝的酒,一扬胳膊,把那易拉罐丢给了她。
乔茜眼疾手快地抓住。
却见少年就立在门口。
他今天喝了酒,略显得有点狼狈,额头上垂下了一缕碎发,令这石头雕塑般的少年意外的呈现出了一种......被摔出了裂痕的感觉。
他淡淡地瞧了一眼乔茜,道:“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喝酒吧。”
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火辣辣的烧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