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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平静、苍老的声音,简直就好似一只洪钟一般,在上官飞燕的耳边陡然炸响,只炸得她浑身的寒毛都陡然树立起来!
独孤一鹤!是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恰恰好就在自己给对方扣上黑锅的时候……………
上官飞燕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已冲到了头顶,这毛骨悚然的一刻好似被无限地拉长、拉长、再拉长,令她清晰地听到了血液流过耳边血管的声音,还有自己骤然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
怎么办?!
怎么办?!!
在极度的惊恐之下,上官飞燕居然忽又冷静了下来,她倒在柳余恨的身上,两根判官笔带来的疼痛依然明显,她的手脚发着冷,脸色在鲜血污垢之中显得极为苍白,双眼却骤然亮了起来,像是两颗浸了冰的星子。
她道:“你是平独鹤。”
独孤一鹤道:“正是。”
上官飞燕反应极快,率先发难:“我是上官丹凤,大金鹏王的女儿,金鹏王朝的公主,大将军平独鹤,你见了我,为何傲然昂首,不肯行礼?”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在这一瞬间,居然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骄傲与高贵。
乔茜有点诧异地瞧着她,只觉得这人作为一个阴谋家来说,心理素质还挺到位的………………
这是乔茜绝做不到的事情。
老实说,穿越到武侠世界这几个月来,她见得人并不算多,饶是如此,她也见着了这辈子最多的恶人。
乔茜板着一张脸,双手抱胸,冷眼瞧着上官飞燕,还真是想要看看她要怎么去解释。
而独孤一鹤此刻也正在瞧着这位“丹凤公主”。
他似乎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当年小王子的模样,然而,五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昔日的年轻人如今已垂垂老矣,满头花白,而故人的模样,也早就被他忘却了。
这真的是小王子的女儿?
如果她是小王子的女儿,难道不知当年事情的原委,又为何在这时候出来,要为他们上官家“讨回公道”?又为什么非要指认他为青衣楼的总把子?
若说独孤一鹤还尤为冷静,那他身后的四个徒弟就要气愤得多了。
独孤一鹤身后,是四个长身凤目、英姿飒爽的女子,这四人便是近年来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声的峨眉弟子??马秀真、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这四人因名字中具有一个秀字,江湖人称“峨眉四秀”。
此刻,这峨眉四秀俱是横眉冷对,只因这什么劳什子丹凤公主,一上来就血口喷人!
独孤一鹤负着双手,听见了“丹凤公主”的责难之语,面色却依然如古井般平静无波,淡淡地道:“金鹏王朝,亡国于五十年前。
“丹凤公主”登时瞪大了眼睛,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挣扎着从柳余恨怀中站起来,直视独孤一鹤,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国早已亡国,所以你平独鹤早已不是我王的臣子,无需顾忌君臣之礼?!”
独孤一鹤却道:“非也。”
“丹凤公主”道:“那大将军是何意思?”
独孤一鹤冷冷道:“临阵脱逃、视复国大业如累赘,如此懦夫,何以称王?”
独孤一鹤根本就不认为当年的小王子配即位为王!
不错,像独孤一鹤这样的人,半路带艺投师都能做到天下七大门派掌门的位子,心性何其坚韧?他又如何能瞧得起懦弱无能、临阵脱逃的小王子呢?
他压根就不承认那是大金鹏王,也压根不会觉得自己面前这口口声声君臣之礼的女子真的配让他行礼!
而上官飞燕早已惊呆了!
不是“丹凤公主”在惊讶,而是上官飞燕本尊惊呆了……………他,他竟然不认?!
不......不是不认,而是不屑。
她原本以为,丹凤公主的身份,是她最大的依仗。
江湖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么?是的,江湖不讲道理,到处打打杀杀,用拳头的大小来说话。但江湖也是个极讲理的地方,打打杀杀阴谋诡计,全都是暗地里的东西,公理道义,才是放在明面上的东西。
一个人可以在暗地里坏事干绝,但他面子上却一定不能暴露......而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也就越讲究把所有的龌龊都“一被子掩盖了”。
丹凤公主的身份,就是这样一种阳谋!
但独孤一鹤居然不吃这一套!这老货居然如此自傲!
“丹凤公主”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独孤一鹤却并不理会她,而是看向了乔茜与陆小凤。
陆小凤道:“独孤掌门。”
独孤一鹤道:“你是陆小凤陆公子,老夫所收到的信笺,是公子托花家送来的。”
陆小凤道:“非也,是这位乔茜乔姑娘的主意。”
乔茜道:“你好,独孤掌门。”
独孤一鹤深深瞧了一眼面前这姑娘,道:“多谢乔姑娘。”
乔茜轻轻一笑,十足自然地道:“现在说谢,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再过一阵子,有的是时间好好谢谢我呢!”
独孤一鹤怔了怔。
陆小凤捂住嘴:"
噗!”
峨眉四秀:“………………
峨眉四秀对视了一眼,用一种十分崇敬的眼神瞧着乔茜......不为别的,只因为敢在她们师父面前这么随便、这么不客气说话的,这位乔姑娘还是第一个。
只有叶秀珠,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一般,身子有点不安地晃了晃。
乔茜于是道:“这件事既然是我想要把各方都请来,聚在一起说道,那今日可由我来问独孤掌门几个问题么?”
独孤一鹤没有意见:“请。”
乔茜在上官飞燕有意见之前,直接问道:“敢问独孤掌门,昔年财宝之事,要如何处理?”
独孤一鹤道:“此次接到姑娘信笺,便一并带来了,五十年来,老夫只为保管,分文未取!”
乔茜又道:“所以,独孤掌门愿意将财宝送给上官家?”
独孤一鹤道:“尽可讨之。”
乔茜抚掌而笑,道:“这不是,第一个问题就已解决了,好吧,下一个问题,丹凤公主,你先前说独孤掌门是青衣楼的主人,此事可有证据?没有凭证,总不好胡说吧。”
“丹凤公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姓乔的在这里等着呢!
乔茜道:“丹凤公主,来好好把话讲清楚嘛。”
“丹凤公主”的眼神之中似乎很是惶恐,偷偷地看了一眼柳余恨,并没有说话。
柳余恨嘶哑地道:“是我告诉她的!”
独孤一鹤冷冷道:“你的脸是被我毁的?”
柳余恨不答。
独孤一鹤冷冷道:“你的手腕是被我削掉的?”
柳余恨仍然不答。
独孤一鹤冷冷道:“我独孤一鹤杀人,从来堂堂正正,只为比武,从不虐杀,柳余恨,你的脸到底是被谁削下的?”
柳余恨仰天长啸,忽厉声道:“不错....不错,我的脸不是被你削下的,那一年我与你比武,你三招胜我,言我心思刁钻,剑法至多停在二流,你走之后,我不堪受辱,自削面庞,自断手腕......我、我恨不能亲手杀你!”
说罢,他竟忽然抬手一钩,竟一钩钩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干脆利落地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惊呆了!
“丹凤公主”的身子忽晃了两晃,喃喃道:“所以......所以,这都是他蒙蔽于我………………”
乔茜的脸上简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现在,她已知道,柳余恨并不是怕死,只是觉得上官飞燕的计划没有完成,所以不能死。
等到上官飞燕要丢车保帅时,他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性命!
现在,这地方的血腥气已重得让她很想吐!
乔茜看见上官飞燕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把头扭了回去,不再瞧着上官飞燕,转而问独孤一鹤,道:“独孤掌门,你怎么看?”
独孤一鹤岂会不知这柳余恨实在死得太干脆?
如果他真是个因为决斗失利就给人泼脏水的无耻小人,又怎会这般干脆赴死?但是………………
独孤一鹤淡淡道:“丹凤公主受人蒙蔽,首恶既已自裁,此事就此打住。”
独孤一鹤虽然不认为自己应该称臣,但这毕竟是故人之女。
“丹凤公主”垂着双目,显得黯然伤神,半晌,才道:“我今日才知,平独鹤并不似父王所言,是个小人......丹凤多有得罪冒犯,多谢独孤掌门包涵。”
乔茜道:“好吧………………这第二件事,也已完了。”
独孤一鹤道:“秀青,去取箱子来。”
孙秀青应声而去,去取了一只小小的箱子来,在上官飞燕面前打开。
箱子里装的是一叠银票,新的,大通票号出的银票,大通票号就是江南花家的票号,现银十足兑换。
??独孤一鹤保管财宝,保管的是整整好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然则等到要带着上路时,几大箱子带上当然累赘,于是出发之前,火速换成了银票带来。
银票一共十万两白银。
………………居然只有这么点。
对于普通人来说,十万两,这钱简直十辈子都花不完,然而上官飞燕搞了这么一票大的,杀了大金鹏王父女、自己的三个属下也全死完了,就连她自己也受了伤,可居然只换来区区十万两?哈哈,十万两?
她要的是独孤一鹤与闫铁珊的全部身家!
可现在,她的计划已全完了!
上官飞燕的心里何止是百味杂陈?她盯着那小匣子里的一叠薄薄的银票,脸色苍白,半晌不言。
乔茜道:“你不满意?”
“丹凤公主”道:“我......我想到秋雨与独孤大叔,竟然为了这钱而死,突感不值。
乔茜凝视着她,忽然又问:“独孤掌门同青衣楼无关,那么,萧秋雨与独孤方究竟为什么会被青衣楼的人所杀?这件事同青衣楼真的有关系?”
“丹凤公主”霍然抬头,死死地瞪住了乔茜,激动地嘶声道:“这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柳余恨?!哦......他这罪魁死了,你便要用这件事来为难我么?!我不知道!我若知道,怎会伤在那拿判官笔的手里!”
乔茜的表情却很平静,甚至已平静到了一种很不正常的地步。
一按照她方才她瞧见萧秋雨尸首时瞬间暴怒的状态来说,她瞧见上官飞燕这等毫无廉耻、心狠手辣的做派,只会更加生气,根本不该平静。
她这样平静......只因为她已想到了一种绝佳的对付上官飞燕的方法。
乔茜平静地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只是问一句而已,丹凤公主何必如此激动。”
上官飞燕一时语塞。
乔茜又道:“好吧,钱已是你的了,你为何还不走?”
上官飞燕银牙紧咬!
现在,她已知道,独孤一鹤离开峨眉,前来眉县,正是乔茜的主意。
乔茜一方面以账本的事情敷衍拖延她的时间,另一方面火速去信给独孤一鹤,让他赶来此地,打自己一个措手不防……………她败了,她的确已败了,败到只要不被揭穿真实身份,留下一条性命,就已算好了。
上官飞燕的脸色变了又变,抱着那小箱子,转身就要离开。
她已无法忍受留在这里!
乔茜却慢悠悠地道:“等等。”
上官飞燕脊背一僵。
乔茜道:“独孤方、柳余恨、萧秋雨三人,都曾为你出力,如今他们横死在大街上,你为何不出钱安葬他们?”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勉强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雪儿,你去,拿着这银票,去找镇上的棺材铺子来。”
她从箱子里掏出了两张百两银票。
乔茜又道:“八方客栈好端端的客栈,却因门口横死三人,也不知道生意要受到多么大的影响,丹凤公主,这事端由你而起,你不表示表示?”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对乔茜怒目而视!
乔茜无辜地道:“你得了十万两银票,难道都舍不得出个一两千,补偿补偿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丹凤公主啊丹凤公主,人既然有高贵的身份,那就要有相应高贵的行为才是啊。”
上官飞燕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半晌,她才勉强道:“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
于是,又分了两千两白银,给八方客栈的掌柜......这掌柜的今日一早起来,瞧见门口两具极其凄惨可怕的尸首,便得立刻躲进了柜台底下,如今一听见乔茜说“补偿本分生意人”,不知道从哪里就跳出来了,完全免去了上官飞燕还要进屋找人
的麻烦。
上官飞燕冷冷地盯着这孙掌柜。
孙掌柜:“哎哟,客官……………这怎么好意思呢......那我就......收下啦?”
上官飞燕硬邦邦地道:“收下吧,这是你伺候得当,应得的。”
孙掌柜:“好嘞!"
火速收钱,火速消失,火速进屋在太阳光底下研究银票的真假。
上官飞燕又转身要走。
乔茜又慢悠悠地道:“等等。”
上官飞燕霍然转身,恶狠狠地瞪着乔茜:“你又有什么事?!”
乔茜冲她虚情假意地笑了笑,道:“丹凤公主你呢,大张旗鼓地来讨公道,闹得江湖上知道的人还不少,事既然已了了,还是留下字据,写清原委,一式两份,你一份、独孤掌门一份,如此,也不给以后留隐患了,你说是不是?”
你怎么那么多事!
更可气的是,独孤一鹤居然并不反对,那石秀雪也叫嚷道:“不错,留下字据!免得你血口喷人,再污蔑我师父清白!我师父一直都在找青衣楼的线索,你嘴巴一张一闭,泼脏水的话倒是说得轻巧!”
上官飞燕能怎么样?她还能说我不写么!
所以,她也只好留下了一张字据,乔茜还在旁边提醒她:“落款,写写清楚。”
上官飞燕:“..
两张字据一写完,连墨迹还没干,上官飞燕已转身就走。
却听乔茜突然“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丹凤公主,说到青衣楼,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线索,说起来,你和独孤掌门都在青衣楼手底下受了害,想必会对这线索感兴趣吧?”
上官飞燕脊背一僵。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很不详,很不详的感觉………………
只见乔茜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在手里抖得呼啦啦的,道:“我之前从青衣楼手上截下一封信来,是个叫‘上官飞燕’的人写给天下第一巨富霍休的呢……...真巧了,此人也姓上官,丹凤公主可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