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因为短时间的大暴雨,使山坡上的那些毫无阻挡的碎砂碎石顺着淤积的雨水顺势而下,一般来说泥石流来的都是又快又猛,但也许是上天眷顾我们一行人,泥石流来的没有我们想象中快。
我和才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根柱子抬起来一点,龙介便趁机爬了出来。
但他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那柱子将他的小腿压骨折,腿腹上还插着一根木刺,鲜血就是从那个伤口中不断地流出来,然后被雨水冲刷掉。
别说走路了,就连站起来都费劲。
可自从我说了那样一番几乎算的上是威胁的话后,龙介便没有再说要我们先走的话。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夜色昏暗,山里几乎没有半点亮光可以为我们指路,他看向身后,那轰隆的声音越发靠近,响声和速度比之前更甚。
“...要找个地方躲避, 现在下山不是个好选择, 这里的坡缓, 东西来的慢, 往下一段山路陡峭,只怕无论我们怎么多未必会比上面的东西滚下来快.....”
我的大脑疯狂检索着自己来时路上所见的一切,不愿放过一点细节。
电光火石我灵光一闪,便赶忙开口:“可以去旁边的小山坡,上来的时候我记得有条岔路口,是通向另一个山峰的,或者我们该去那边躲一下!”
龙介笑了,大雨将他柔软的黑发彻底打湿,混杂着泥水蔫蔫地垂落下来,我几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但他看向我的目光却有种老父亲般的欣慰,还有点老神在在的自若感。
冬花好像也成长了呢………………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一沉便又看见他腿上的伤口,语气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龙介,你还能坚持走吗?”
在我期盼的目光中,他摇了摇头。
“冬花,你和...才生快离开吧,其实听见你说的那句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的眼泪再次忍不住夺眶而出。
“别那么多废话,烦死了!“
一直沉默的才生不耐烦地打断龙介的话,他的状态此刻也非常糟糕,和冰冷的雨水相悖的是他越发见红的脸颊,但他却二话不说将骨折的龙介背了起来,声音沉稳的像一座山。
他对我说:“冬花,你记得那条路吗?记得话就带路。”
我狼狈地用湿透的衣袖擦了擦自己发烫的眼角,摩擦带来微微刺痛的感觉让我的大脑获得短暂的清醒,我自觉地走在最前面。
山路越发泥泞不好走,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泥潭里,仿佛下一秒就会踩空的失重感和下陷感,更别说还有很多的枯枝杂草挡在路上,我得将它们都拨弄开,为后面的才生开出一条通畅的路来。
一开始我用的是树枝,但是树枝用着不太顺手,最后我用的是自己的双手。
一番折腾下来,我的手臂很多地方已经被划破,发红渗血,雨水侵蚀着伤口发出一阵又一阵刺痛的感觉。
但我的意志出奇地坚定,满脑子只有让我们三个人顺利达到对面的山坡。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是大家一起活着……………
活着到达那个地方.....
才生背着龙介走的也很辛苦,雨水,山路,黑暗模糊的视野还有环在他脖子处那双渐渐收拢的手臂,似乎正在伺机而动夺取他的呼吸。
后背的深田龙介像是一条致命的毒蛇一样,向他吐着蛇信子。
他问:“为什么要帮我?”
如果让他死在那个地方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才对,不是吗?
种田才生的嘴角持续下沉,脸上露出乖张暴戾的神色,但语气异常地平淡,回答道:“让你死在冬花面前好让冬花记住你一辈子吗?做梦都不敢像你这样做,你最好是死远点!别害那个笨蛋流那么多眼泪!”
最后两句几乎就是咬牙切齿了。
闻言,深田龙介却低低地笑出声来,直直地松了一大口气。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会说我们好歹是兄弟一场做不到见死不救……………”
深田龙介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补充着,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太恶心了。你说是吗?......种田、才生?”
他的尾调很怪,用一种近似讥讽的语气在喊着他的名字。
种田才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未曾多想,当下反驳道:“你现在就挺恶心的。”
“呵呵,你也不遑多让。”
"......"
还给他拽上四字成语了?
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好像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得益于他们之间极尽的距离,还有周围暴雨的声响,两人的话都没有被前面的女孩听见,她正专心地带着路。
手臂上全是深浅不一的伤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这样清晰地顺着飞溅的雨汽传入他们的鼻腔中。
是冬花的血。
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忽略。
两人目及此,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而双生子诡异的默契在此时发挥着大不可必的作用,他们同时在心里咒骂起对方来,并且认为如果不是对方的话,女孩根本犯不着受这些苦。
所以说,要是没有他的话就好了。
*
最终我们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另一座的山坡上,我们躲在了一棵大树下面,茂盛的树冠为我们挡去来不少的雨水。
然而从这个角度看去,我们刚才所逃离的那座山坡在夜色下,泥浆自上而下将沿路的一切推倒,然后淹没。很快,一条灰黑色的死亡地带显现在我们眼前。
如果我们再慢一点,又或者没有那么果断地选择走向另一个山坡所在的话………………
我瞬间感到一阵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龙介,才生,我们好像……”
长时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的瞬间,我的视线有些恍惚,脚步虚浮,往后没走几步便在才生面前缓缓地倒了下去。
印象中最后的画面,是两人惊讶和紧张的目光。
我又开始做一些很长很长的梦,就好像在梦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一样漫长。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入目的首先是父母关切的脸庞。
“太好了,冬花,你终于醒啦!”
“医生!快点叫医生过来!亲爱的,我马上去找医生!”
我有些茫然地问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
母亲一脸心疼地抚摸着我的脸庞,“宝贝,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你忘了吗,你和龙介还有才生出去修学旅行,因为大雨被困在山上,结果遭遇到了泥石流...不过幸好你们逃到了另一座山上,第二天天亮之后,雨势减弱,搜救队上山找到了你
们,把你们都救了出来……………”
“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吓死妈妈了......”
我的记忆这才渐渐回笼,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切,当下便紧张兮兮地问起龙介和才生的情况,得知两人都在另外的病房里正接受对应的治疗,我这才放下心来。
医生很快就来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并且表示我可以从监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我父母这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他们看上去很憔悴,我注意到一边的椅子上还有他们的换洗衣物,当下便猜到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这个病房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心中五味杂陈。
医生临走时,我忽然说道:
“医生,我不想去团体病房,可以帮我安排一个单人病房吗?”
医生有些诧异,但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加之女孩的父母也是一副完全承担的是单人病房费用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龙介和才生所在的病房是双人病房,龙介的骨折已经得到了治疗,小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行动不太便利,而才生则是因为肺部些许感染而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两人身处一个病房,大部分时候都是无视彼此和沉默,只有当我过去的时候,两人才会说话,但涉及到对方大部分都是你来我往的冷言冷语。
如果放在过去,我多少会觉得有点尴尬,或者急切地为他们两人打圆场,
但经历过这次事件之后,我又觉得他们这样吵吵闹闹也挺可爱的。
也许他们两个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样关系恶劣。
不过,我的状况比他们两个都要来的好,所以在第三天的时候,就获得了医生的批准出院了。
出院那天,一个意外来客来到医院探望我。
是乙骨忧太。
又不像是我所认识的乙骨忧太。
少年一脸严肃,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龙介和才生为了困住我才创造出来,如果我不清醒过来的话,现实世界中的有关我的一切都会消失。
听完之后,我久久的沉默,皱着眉听着他这近似胡言乱言的话。
最后,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道:“白石同学,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疯子……”
我不能理解。
不过我想不是我在做梦,大概也许就是乙骨同学在做梦,当然,我更倾向是后者。
因为周围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那么地真实,父母,龙介,才生还有面前的乙骨忧太。
所以我只是叹了一口气,看向他身后的门口:才生破天荒地推着龙介的轮椅,刚好出现在门口,我脸上流露出活久见的表情,惊呼道:
“龙介,才生,你们怎么来了?”
最重要的是,怎么会是一起来?
MA....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竟然真的是才生推的轮椅。
才生见状,不负所望地回答道:“啊,天气挺好的,打算趁没人的时候把这个家伙推下楼,一了百了。”
“呵呵.......真是恶毒的计划呢,冬花...以后请务必远离这种可怕的家伙......
我这才释怀地笑了。
...太好了,他们两个都没疯!
我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到两人望向乙骨忧太时那股一致对外的敌视的目光。
“………白石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就先离开了....”
乙
骨忧太脸色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忍住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目光在触及那两人时又匆匆低下,完美演绎着这个世界仍然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内向少年乙骨忧太的角色。
因为紧张,他起身的时候推动椅子,摩擦地板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随后他又立马露出万分抱歉的神色,匆匆低下头去。
演绎的惟妙惟肖。
才生这才像是失去兴趣一般撇开视线,而龙介只是笑而不语,眸光暗了暗。
见乙骨忧太真的要走,我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后者有些诧异地看向我。
“乙骨同学,下周是我的生日,你可以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吗?”
我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