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响声剧烈,不是雷动,也非野兽撕破苍穹,而是术法的碰撞!
灵山人显然我行我素惯了,眼里进不了一点沙子,没把城主府的人当一回事。等见到血蛊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刑水水踏出浴堂,运离火沥干身上的水,为避免麻烦,尽量低调,府兵还是发现了他们。她抬手烧向朝他们扑来的厉鬼,刀柄与桃源剑相靠,拦路者接二连三倒下。
到了城主正殿,殿门大敞,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刑水水抬眸。
这与其说是个殿,还不如说是个阁楼,大概五六层,有四面。四角楼阁安静立于夜色之中,檐下灯笼鲜红,摇着幽暗的光。
既然血蛊池在里面,那么关无山呢?是不是也在里面。
他肯定也想不到来这么快。
吃了几次亏,她不敢掉以轻心,越拖久对他们也越不利。
刑水水握紧手中的刀,另一只手拽着赫连生的胳膊,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门槛的地方有一面镜子。
她眼一厉,刚要抬刀刺向镜子,镜子上就出现一道人影。
镜中青年生得明秀,眉目间阴影浓郁,样貌与关阴子有七八分相似。他法衣深黄,指节上爬着的血蛊脊背森然,往下滴血,皮肤像鬼一样惨白,头发披散,耳边还留着细长的辫子。
这才是真正的关无山。
和之前在浮灵镜中的已是截然相反的两人。
他站在很暗的地方,盯着镜子前的刑水水,抬手将他那边的镜子挪了挪,故意照到了浑身是血的薛三思。
关无山笑着说:“我信都写好了,没想到你却先找到不闻城。远道而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无法尽地主之谊,还请见谅。”
他扬起手中的信纸,顷刻就被火舌吞没。
薛三思抬额,吐出一口血唾沫,唇角已无丝毫血色:“小九......别答应他任何条件......不用在意我......快点......杀了他,为你姐姐报仇………………”
关无山冷眼肘击向他下巴,牙齿都快给人震碎,声音又低又冷:“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插什么嘴。”
刑水水眼神平静:“关无山,你想要我的命?”
关无山睨着镜子另一头的她:“不是我要。是你欠贺唐州一命。”
血蛊爬上镜面,视野变得有限起来。
刑水水告诉他:“他自己要死的。”
关无山冷笑:“那你阿姊也是自己要死的。
刑水水也不气,现学他的语调激他:“那镜无双呢?也是自己死的?”
关无山面无表情:“你用浮灵镜看了?”
刑水水淡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杜谛竹已经知道了。关无山,我和他都被你耍得团团转。这笔账要我如何跟你算?”
关无山不屑道:“你好像没搞懂,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算账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小桃妖,我现在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向舅舅求情,要不然你早就死在几百年前了。”
刑水水刀尖的火焰窜出,懒得跟他纠缠:“我只在乎当下。”
关无山低声笑:“那薛三思呢?你不在乎了吗?”
蛊虫绕着青年的指节一圈又一圈,他将苍白的手指搭在薛三思的动脉上。薛三思身上的血吸引了蛊虫,缓缓挪动身体。
赫连生直接踩碎地上的镜子,破碎的镜片被尘土掩盖,关无山的声音变得扭曲,顷刻就消失在她耳边。
刑水水蓦然看向他。他似乎就有一种天赋,能跳出别人的钳制,一如他当年打破人与妖之间的界限,无所不能。
少年拿起腰间的剑,还不忘轻蔑点评一句:“蠢货。马上都成死人了废话倒挺多。”
桃源剑飞出,砍碎阁楼的窗户,刑水水心有灵犀朝他一笑,踩上剑鞘翻窗进楼阁。要快点找到他。
破窗的声音太大,很多灵山人朝着一望,就见一桃粉衣裙的少女手扶在破窗上,微弯着腰,像只小猫,飞扬的红发绳不断纠缠木屑。
她站在楼阁的顶窗,胳膊白皙,手指握着那把烈火燎原着的短刀像是一把射日弓箭,这般耀目。
赫连生也飞身上窗,冷不防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灵山修士再有意见也不敢与他对着干,冷着脸继续跟府兵缠斗。
刑水水给杜谛竹传音:“我找到那谁了,你现在过来?”
耳畔传来杜谛竹骂人的声音。
她听见他在叨叨:“老子还没称霸天下,他就想将天下毁了,也配?”
刑水水眉一蹙。
杜谛竹调笑道:“你又猜对了,那个贱种真有后招,林家衣冠冢里有个古鼎,古鼎里全是炼好的血蛊,倘若要是散布开来,灵山都可以解散了。”
林澜也随后给刑水水传音:“那个畜生!!!!他这是害了多少人!!!"
刑水水:“你们守着鼎,别让它开鼎??”
血蛊阴邪,只有离火能烧毁了。
可自己现在赶不过去。
“我让朋友来帮你们。”
还好之前给李家姐弟的香囊中藏了离火。
她抬起脑袋,正好对上一双石头雕成的眼睛,这阁楼中央有一尊很高很壮观的神像,从一楼到穹顶,这边的人好像是供奉着不闻神。
林澜刚要切断与她的神识联系。
就听她忍不住道:“你们这不闻神的脸怎么和关无山一模一样?”
林澜:“?”
林澜忍无可忍:“谁跟他一模一样,我们不闻神可不长他那丑样子,他故意恶心人的!还想让别人供奉他?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又没人性又渎神,气煞我也!我跟他拼了!!”
他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刑水水回过神。
桃源剑已经打出一道剑意扑向那尊神像,以破空之势,周围噼里啪啦作响。
赫连生看这尊神像不爽,丝毫不留情面。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神像上,浑然不觉身后铜镜,直到刑水水透过佛像的眼睛看见了一抹冰冷弧光,猛然回头就是镜子,喊了赫连生的名字,可为时已晚。
她被镜子吸进去,拼命朝赫连生伸手。
可下一秒,周围的景象变幻,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很浓郁的血腥味。这地方是哪?
刑水水揉揉眩晕的脑袋,几乎是下意识抓住刀,冲着自己来的。
嗒嗒、嗒、短促的脚步声后,眼前出现一双黑皮靴。
她抬起头,关无山朝自己伸出一只手,露出两排惨白的牙齿。
“欢迎啊,薛九灵,欢迎来到我的地狱。无关者,碍事者,都已经不见了。只有你我。”
几乎是瞬间,离火就蔓延开来,关无山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几步。
“不看看你身后吗?忍了这么久都不出声,可真能忍。”
刑水水蓦然回头,薛三思倒在地上,浑身被粗重的铁链捆绑,恐惧席卷四肢百骸,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还是感觉心脏飘在半空,被寒风挟持。
血蛊已经进入他体内,用离火烧会伤到薛三思的心脉,她跑过去抱着他的头,因着身上有离火,蛊虫始终不敢靠近她,从始至终薛三思都没没抬头,只是用长发掩住脸,一声不吭,可是她手指有点湿,就知道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刑水水低着声音说:“放心,哥哥......我会带你回家。就像祭天台之后你找我,告诉我冰释前嫌,把我带回家,护我平安渡过了五年。我们之间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早就是血亲。”
她感觉到薛三思身形在颤。身上地上都是血污。仿佛心里也满地是血。
关无山打量着两人,玩味道:“没用的,蛊虫已爬到他心头,只要我想,动动手指,他就死了。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想做什么。”
刑水水面无表情道:“我留下来,你就会放过我哥?”
关无山玩着耳廓边的辫子,思考了一会,笑道:“放过?你要先以神魂起誓,不用离火,也不用栖瞳妖刀。敢不敢?”
这相当于她回归一只废物小桃妖,修为不过百年,平平无奇,任人拿捏。
刑水水握紧拳:“你也要用神魂起誓,把蛊虫抽出,用自己把我哥送出去。还有??”
她一字一顿道:“不许伤害赫连生。”
关无山似笑非笑:“前面那个我能答应,后面那个就看你们有没有乖乖配合了。”
他很爽快,刑水水也随之起誓,看着镜子将薛三思带走,她苍白的脸上也终于多出一丝笑意。
真正以神魂起誓,才知道赫连生在若梦蝉中是多不管不顾,誓印篆刻在神识上宛若一块通红的烙铁,他却为了虚幻中的自己,忍了很多很多。
现在,她也明白了。
刑水水捂着心口,喉头多出一抹腥甜,赫连生给的无事牌还放在那,静静发烫,好似心口处藏了一团火,在焦急,天知道赫连生亲眼看着自己被镜子带走会有多自责。
这里的一切被关无山切断。往外传不了音。
她不知道今日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能不能拖着关无山一起死,刑水水抬起眸,硬生生压下喉间的铁锈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把最想对赫连生说的都传在无事牌里面??希望他能好好的。
对不起,好像也只能这么说。
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开始沦陷。
想陪你很久,从晨曦到太阳下山。
日日夜夜,只有爱没有心碎。
我生来就不是完美的人,骂我蠢的和恨我的一样多,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喜欢你之后才发现:爱就是无厘头的东西。
这世界我遇见过很多人,可只有你愿为我生死,为我把敛息符重写,用鲜血淋漓的身躯告诉我:爱原来也能与死亡一样伟大。
为什么执意让你把香囊带在身边呢?
因为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就只有离火了。
赫连生,离火的火种就藏在里面。
这样,就算关无山取走我性命也拿不到离火,你也能永远天下第一,永远永远前途无量。
倘若往后山水不相逢。
要记得,对自己好一点。
谢谢你能理解我的明媚,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我其实......其实觉得,你也挺灿烂的。
留了这么多音。刑水水觉得太忸怩了,又随手抹去,只留了一句。
??“赫连生,有种就下辈子也喜欢我。”
她唇角泛上苍白的笑,又被微风卷走,只留下空旷。关无山已经揪着她头发,逼迫她抬起脸,眸底皆是杀意。
青年黄袍被血染红,笑容已经有了关阴子的影子:“你杀我舅舅,杀我娘的侍女,害死贺唐州,你说我该怎么折磨你好呢?”